第四百一十九章 尾聲
世紀高中裡靜悄悄的,在三樓的會議室裏,何亦和老漢正在清點人數。
“十二人。”何亦點頭,“全了。”
這只是白歌之前鎖定的嫌疑犯,也就是策劃這次假綁架的人數,這些人計劃是讓被他們用特殊手段喚醒的人們自己跳樓自殺。他們聯絡警察的原因很簡單,就是要他們看著一個個生命在他們面前隕落而束手無策,無能為力。
反正是自殺,怪也怪不到別人,人都已經死了,還怎麼追究?
到時候這些警察還得灰溜溜地把他們放了,而他們的最後一個人任務就是在媒體面前,指認南嶼是他們的老大,是他把他們聯合在一起的。
這是這十二人原本制定好的計劃,他們不是沒想過會失敗,只是沒想到會敗得這麼徹底,就連他們爲了一旦失敗而準備的炸藥也被警察提前拆除了。
他們輸得糊塗而且一塌糊塗!
“那些家長還有學生呢?”老漢問何亦,“那些人看著也不太正常,我們是暫時控制住他們了,但是萬一一放人,他們又到處找樓跳,怎麼辦?”
何亦也頭疼,感覺找自殺群裡成員錄口供的“慘象”又要重演了,而且這回更慘,這裏有一半的人神志都不太清楚了,據說是在集體會議的時候突然開始抽風的,有人嚴重,有人輕一點,自己都恢復過來了。問題是,嚴重和輕,正常和不正常並不是那麼好區別的,有的人看起來很正常,但是他們的家人卻能敏銳地發現他們的不對勁。當然也不排除有的人自己本來就反常,還指著正常的家人說人家有病……總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混在一起他還真的沒法分辨。
那怎麼辦?
反正不能讓他們自己呆著!
違反規定也不能冒著讓他們自己呆著再犯病跳樓的風險!
何亦大手一揮:“都帶走!”
到時候再找專業人士細細辨認!
話音剛落,就聽見手機鈴響起來了,是白歌給他塞的那個改裝過的老手機,因為任務圓滿完成,何亦有點漫不經心:“喂?你們那邊怎……什麼?”
——
南嶼先把門開啟,然後衝寧鹿點點頭,寧鹿趕緊從門縫裏鑽進去,小聲問:“這裏的密碼你怎麼都知道啊?”
“猜的。”南嶼簡單地回答。
寧鹿纔不信他能把這裏的一扇扇門都猜出來,但是也沒在這個時候追著他問,只是跟在他後面小心翼翼地貓腰走著。
直立行走的南嶼很不解她的行為:“反正都有監控,你就是貓著腰,他們也會看見。”
寧鹿有點尷尬地直起身子:“那他們都看見我們了,我們這還叫偷襲麼?”
“這個時間是他們輪崗的時間,中間有半個小時的重疊,這個時候,只要警報不響,就不會有人看監控。”南嶼拉著寧鹿的手,比她可大方多了,“而且這裏不是南家,人力物力都沒有那麼全。”
“不早說。”寧鹿倒打一耙,“我們現在往哪去呢?”
“去找我的下一代。”
“啊?”寧鹿短暫地蒙了一下,迅速進入角色,“死鬼!你什麼時候揹着我連種都有了?”
南嶼笑了一下,順勢把嘴角壓下去:“娘子,夫君也不是故意的,是有人揹着夫君,悄悄弄出來的。”
“啊?”寧鹿這回真蒙了,“你的意思是有人偷了你的精,子,然後……”
南嶼被寧鹿的想象力打敗了,搖搖頭:“就是在我以後的,下一個實驗品。”
“哦哦!”寧鹿點頭,“為什麼要找你的下一個呢?你被當成實驗品研發不應該都是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麼?照理說都應該有你的下N代了吧?如果我們要綁架,不應該綁你爺爺最心疼的麼?你爺爺最心疼的不應該是最新,最尖端的麼?”
南嶼又輸了一個密碼,開啟了一扇門。
“九十號就是最新的。”
“90號?”寧鹿皺眉,“那你就是89號?”
“嗯、”南嶼看了她一樣,把她皺起來的臉展開,“有印象麼?我這個89號是從B極截胡來的。其實那時候我爺爺的實驗品都已經發展到二百多號了,只是從三十幾號開始,就出現了很明顯的問題,被我爺爺處理掉了。我爺爺才意識到,我對於他的實驗有多重要,所以,想辦法把我又從B極那裏搶了回來,也直接沿用了我在B極的號碼。”
“哦……”寧鹿連連點頭,“從你之後,你爺爺就一直以你為物件研究你來著,也沒發展下一代,所以最新的就是90號,對麼?”
南嶼點頭:“九十號研發的時間應該也不長,他的心智應該還是……”
他邊說著,邊開啟一扇門,然後他和寧鹿就看見一個像蝙蝠一樣倒掛在房頂上的男人。
南嶼平靜地關上門,把話說完:“孩子。”
——
“你們是不是以為沒有證據,所以才什麼都不肯說的?”許炙坐在華麗的辦公室裏,因為警隊現在空間很緊張,他只能就地解決這些人,至於警隊那些人,他相信,只要在這些人嘴裏問出了東西,那些世紀高中的孩子和家長到底怎麼回事也能迎刃而解。
許炙丟了一個東西在桌上,語速緩緩:“這是這些天我們派的人在你們這裏收集的證據,足夠證明你們對受害人有誘導性極強的語言,行為慫恿。要我一個個開啟給你們看麼?”
不可能!
坐在辦公桌對面的幾個人誰也不相信許炙的話,他們都在這個工作室裏幹了多少年了,他們相信上面挑選的客源,他們相信每個來這裏的人對於他們來說都是“乾乾淨淨”,可以盡情利用的。
“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許炙把丟在桌子上的U盤拿在手上把玩著,在所有人都以為他要把U盤插在電腦上給他們看內容的時候,他突然笑了,抬起頭,看向坐在正中的男人,“王及莘,男,54歲,荷城三勾子人,家裏還有一個老母親,對不對?”
王及莘一驚,其實他並不擔心那個U盤裏有什麼,就算真的有什麼證據落在警察手裏他其實也無所謂,他已經活夠了,也沒什麼好留戀的了,他本來在十幾年前就該死了的,要不是老闆救了他,他也活不到現在,而且老闆已經答應他會好好照顧他的母親了。
可是這個警察一下就說出了他精心偽造之前的真實身份。
他也做好被發現的準備,但是沒想到會這麼早地被發現。
“你做了什麼我就不說了。我就想跟你說說你的母親。”許炙雙手交叉在一起,左右看看,“還有你們其他人的……親戚們。”
辦公室的氣氛馬上和剛纔不一樣了。
許炙接著說:“僱傭你們的人,幫你們洗白的人應該承諾會在你們暴露以後為你們照顧你們無法照顧的親人了吧?”沒人回答他,他也不在乎,接著說,“但是你們想想,你們的老闆就算再有錢有勢,會有多少精力,會為你們分出多少人力全國各地地幫你們安排家人的生活呢?”依舊沒人答應,但是這些人在互相交換目光。
許炙聳聳肩:“你們難道不覺得把你們已經喪失生活能力,或者因為這樣那樣原因受到你們影響無法正常生活的人集中在一起會比較好管理麼?一來可以實現對你們的承諾,二來,也可以保證你們都乖乖聽話?”
許炙明顯感覺出這些人開始著急了。
直接把U盤插進電腦,在投影布上放起照片:“這些應該就是你們的家人吧?他們現在就在我國的某地,過著集體生活。不過有一點我可以替你們老闆證明,他的確把你們的家人照顧的不錯,你們自己看看吧……”
屋子裏的人都如飢似渴地看著這些“如果發給他們,可能會留下痕跡,給他們家人引出麻煩”的照片。
王及莘先忍不住了:“你給我們看這些照片幹什麼?”
許炙眨眨眼:“很簡單,追捕行動已經臨近尾聲,你們的老闆馬上就會落網,就算他僥倖逃脫,你們說一個亡命之徒會顧得上管你們這些人的家人麼?你們想過麼?等到你們老闆跑了以後,你們的家人該怎麼辦?”
辦公室裏鴉雀無聲。
許炙也不急著講話。
因為他知道肯定會有人比他更耐不住性子。
——
何亦帶著人衝到跟世紀高中只隔了兩條街的居民樓上時,整個人都是蒙的。
當他聽見何風撕心裂肺的哭嚎聲,他的心臟都停跳了好幾拍。
慢慢走上樓,他看見何風抱著渾身都是血的白歌坐在樓梯上。
何風身邊還丟著一把槍。
何亦不知道該說什麼,看著緊緊抿著唇,全身抖得像正在輕跳著一樣的何風,何風的哭聲在看見他們的瞬間就停了,在空曠的沉默裡,在滿心滿腦的茫然裡,何亦甚至覺得那聲嚎叫只是他的錯覺。
他們對視了良久。
何風才哆哆嗦嗦地開口:“寧隊也受傷了,在樓上。”
也受傷了。
何亦莫名被這個也字撞痛了心臟。
看了一眼緊閉著雙眼的白歌,心一橫,大步跑到了上一層。
上一層通的就是頂層,已經被封閉上了,頂棚是透明的,所以這一層讓人感覺特別明亮。
寧瑪肩膀上受了傷,脖子上也有勒痕,眼睛卻亮晶晶的,壓著在地上使勁掙扎的顧及。
“白歌……他怎麼樣了?”她在這裏看不到下面,只能聽見何風壓抑而瘋狂的嚎叫聲,她不敢問何風,怕他崩潰,只能問何亦。
何亦沒直接回答,只看著地上的顧及,眼睛越來越溼:“救護車馬上就到。”
在寧瑪和顧及呆著的平臺下面的臺階上躺著一個人,何亦用腳踹了他一下,彈孔在這個人的腦門上來了一個對穿,肯定是活不成了。
何亦都能想象出當時的場景。
何風肯定是被什麼人引走了,發覺不對的時候回來就發現寧瑪被顧及壓著,白歌站在樓梯下被這個男人用槍指著。
男人先開的槍,然後是何風,寧瑪趁機把顧及壓制住。
一幕幕就像真實發生在他眼前。
“是不是跑了一個?”寧瑪眨了眨眼,一滴淚掉在顧及的腦袋上,顧及一點沒受影響,仍然像被捕的野豬一樣奮力掙扎。
何亦趕緊讓人接替了受傷的寧瑪,寧瑪蒙著臉,沒有馬上走下去。
這個時候樓下傳來凌亂的腳步聲:“都讓讓,別妨礙急救,都讓開!”
寧瑪蹲在了地上,然後慢慢坐下。
沒有聲音,卻有眼淚從手下滑出來。
不是膽小鬼麼?
為什麼要在聽見槍聲以後還跑上來?
槍械課上明白了麼?
你就敢拿著槍指著別人叫他們放開她?
你知道你的腿是抖的,連她都看出來了麼?
“沒跑。”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下面傳上來,寧瑪揉了揉眼睛抬起頭,看過去,何風滿身是血的站在斜著投下來的陽光裡。
“我把他綁好了,跑上來的。”
他的眼睛通紅,無意識地流著淚。
“對不起,是我太笨了。”
如果他不去追,如果他早點看出那個人把帽子壓得那麼低肯定有古怪,他就不會追,有他在根本輪不到白歌那個小豆芽往上衝。
“對不起……”何風眼珠慌亂地轉著,突然轉身,撞開其他人跑下了樓。
——
“你是89號。”倒掛著的男人跳下來,像貓一樣沒有聲音,側頭看了一眼寧鹿,“你是他的繭子。”
剪子?
寧鹿眨眨眼沒說話。
男人好奇地繞著寧鹿轉著圈,完全不見突然看見侵入者的驚慌,脖子前伸著:“好漂亮的繭子,好完美!哥!”
哥?
寧鹿無語,這個人的自來熟也是絕了。
“我們是不是應該把他打暈啊?”寧鹿躲開男人想要抓她頭髮的手,不滿地跟南嶼抱怨,這和她想象中的反擊戰完全不一樣,沒有刀光劍影槍林彈雨,就有這麼一個……
智障兒童歡樂多。
“不用。”南嶼隔開還想抓寧鹿衣服的男人,“你應該很想跟我比試一下吧?”
男人張著嘴巴,眼睛閃閃發光地看著南嶼,慢慢直起腰以後,纔開口:“哥,你想麼?”
“打敗你,會給我爺爺致命的一擊。因為你是他的希望,失去我以後,最後的希望。”南嶼語氣很平靜,但成功地把男人給激怒了,他就像一個孩子,誇張地憤怒著。“我是不會輸的!”
“要試一下麼?”南嶼歪頭,“我們的時間不多,還有十二分鐘,就會有人在監控裡發現我們了。”
寧鹿聽見他們的話,自覺地讓開了一點,給他們充足的空間施展拳腳。
可……
寧鹿看著兩個男人一前一後跳進了游泳池裡,連聲招呼都沒跟她打,她很慌的,好不好?
周圍就她這麼一個大活人凸在地表外,隨便來個人都會發現她的。
寧鹿都有一種衝動也跟著他們鑽到游泳池裡了,但是當她站在游泳池邊上看到裡面深不見底的清水時,她果斷地腿軟了。
南嶼飄在那,衝她點了一下頭,便隨著九十號沉了下去。
寧鹿看著兩個像魚雷似的緩緩沉入水下的男人感覺腦袋疼。
太不一樣了。
這簡直太不一樣了。
南嶼說的沒錯,她就是來當觀眾的,什麼忙也幫不了。
——
“我說!”王及莘捧起放在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大口,不管別人的目光,反正他是不會讓自己八十多歲的老孃老無所依的,被逼到絕路的目光透著一股狠勁,鎖著許炙,“你會保證我老孃的安全,也會替她找到一個能安度晚年的地方?”
許炙本來想學電視裡,流,氓地來一句:“事到如今,你能相信的只有我了,還問這麼多幹什麼。”但是看著王及莘的樣子,他的心也有點軟了,嘆了一口氣,“是,我能保證。”
王及莘點點頭,緩緩道來:“其實我們這裏完全就是一個騙局。”聽到有人嘆息,王及莘的目光卻更加堅定,“是的,就是騙局!根本就沒有什麼靈魂交換!要是有,我們還困在現在的殼子裡幹什麼?早就換上清清白白的身體,大搖大擺地走在大道上了。”
“那為什麼有那麼多人,說他們看見,有成功交換靈魂的人呢?”許炙不解。
“都是假的。”王及莘略微前傾著身子,“其實就是程式設計。”
“程式設計?”許炙不明白。
“有一段原始程式,再加上演算法,就可以把這個原始程式展開,得到更多,甚至是一個完完整整的新程式。”王及莘舔了一下嘴唇,“我們做的就是這樣的工作,客人找到我們的時候,其實已經被我們調查透了,她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性格,接觸的是什麼人……與其說是客戶選擇我們,不如說是我們選擇客戶。”
許炙點頭:“這個我知道。”
“我們會給找上門的客戶介紹我們的體驗套餐,基本大家都會先從體驗套餐開始,他們以為自己是在體驗,實際上我們已經開始把我們編輯好的最初始的程式插入到她的腦袋裏了。”
許炙皺眉:“透過什麼辦法?”
“催眠,藥物,心理暗示……”王及莘搖頭,“每個人都可能是不一樣的,所以沒有固定的模式,我們也是在慢慢摸索。”
“所以有的人記得自己做了什麼,有的人卻不記得?”許炙問。
“嗯。”王及莘點頭,“記不記得都影響不了最後的結果,所以也沒什麼關係。記得對我們反而更好,客戶會很興奮地跟我們交流他們的體驗,他們都說像變了一個人,而且是……”
“變成了他們最想變成的人。”許炙接著王及莘的話。
“對。”王及莘地手指在桌上慢慢摩擦著,“一開始他們只是會突然性格大變,軟弱的肯定希望堅強,膽小的肯定希望勇敢……當他們嚐到了甜頭,就會繼續使用我們的體驗套餐,慢慢地他們還有‘靈魂出竅’的感覺,有時候會感覺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其實呢?”許炙打斷王及莘,“這些人以為靈魂出竅以後,他們實際在做什麼?”
“睡覺。”王及莘回答完,看見許炙臉上憤怒的表情,輕輕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們有多缺德。可是有什麼辦法?他們也是自願的啊!後來就是他們求著我們給他們更多……這個時候我們就可以跟他們提交換條件了,也就是賭注。其實這一步有沒有對我們都沒什麼影響,但是俗話說,太容易得到的,就沒人珍惜了。所以我們故意把賭注定的很高。這樣不但會讓那些人更相信我們,而且……”
王及莘晦暗不明地笑了笑:“隨著次數增多,有些人對催眠,或者藥物有了排斥反應,從而進行不下去了。我們就會告訴這些人,他們失敗了。這些人就會傻傻地以為真是自己有問題,所以纔沒辦法成功交換,不但不會發現自己上當了,還會把賭注乖乖奉上。大多數一無所有,心灰意冷的人都會用生命做賭注,也有些真正的賭徒,也會用生命做賭注。這樣老闆的目的也就會達成……”
“什麼目的?”許炙馬上追問。
王及莘睜大眼睛:“篩選。”
“篩選?”許炙眯起眼,“優勝劣汰,社會達爾文那一套?”
王及莘不以為然地眨眨眼:“別跟我說這些,我可不明白,我就知道老闆說,不是每個人的生命都是有意義的。”
“所以,你就替他用這種方式殺人?”許炙皺起眉,他很不喜歡王及莘的態度,對他為老孃擔憂的同情蕩然無存。
王及莘聳聳肩:“我們可沒有殺人,頂多算賭博……這些人都是自願的,憑什麼算到我們頭上,而且……”他無辜地看著許炙,“也有成功的啊,成功地和我們的程式融合了。哦,對了,我是不是沒告訴你,我們的程式叫什麼?”
許炙無聲地看著已經不把人命當回事的王及莘。
王及莘也不在乎許炙地不配合,勾唇笑了一下,輕輕吐出兩個字。
“繭子。”
“我的老闆把它們稱為自己的孩子。”王及莘深吸了一口氣,“真正活下來的繭子很少很少,大多數人看見的只是一個幻影。繭子會幫我們引誘客人找到我們,也會在平時出現,把心情出現劇烈變化的客人代入到交換靈魂的概念裡。”
王及莘笑了一下:“在這裏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