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種子
“我姓賀,他們都叫我賀大哥,你們也可以跟著他們這樣叫我。”一身正裝的男人笑呵呵地看著南嶼和寧鹿,“來我們這兒呢,第一天都有這麼一個規矩,都得把自己為什麼來到這兒的原因,跟大傢伙說說……”
“好。”南嶼點頭,低頭看了看寧鹿,輕輕笑起來,“其實她不該來這裏的,真的要加入你們的是我,不是她……”
屋裏的眾人同情地看向寧鹿。
“她的病太重了。”南嶼抬起頭卡向賀大哥,眼眉間仍留著笑意,“留不住她,那就跟她走,這就是我來這裏的原因。”
賀大哥感動地點點頭:“是個重情義的小夥子,長得這麼俊還這麼痴情……”他笑開,看向寧鹿,“丫頭你這福氣讓大哥都羨慕。”
寧鹿彎起眼眉,心裏卻亂糟糟的。
是不是好看的人講情話都會讓人神魂顛倒?
是這樣吧?
是這樣,對吧?
寧鹿糾結地攥起小手,試圖抓緊她想象中的繩索,不讓自己掉到滿滿一池子衝她勾手指的南嶼“水塘”裡。
“小丫頭,心挺狠的,自己死定了還要拖著一個。”
在一派和,諧的氣氛裡響起的女聲莫名叫人覺得有些陰冷。
寧鹿向聲源看過去,一個穿著旗袍的女人優雅地翹著二郎腿,妝容精緻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眼角雖然已經落了細紋,但仍掩蓋不了那雙美眸的風采。
此刻那雙眼睛正輕蔑地打量著她。
有人覺出氣氛不對勁,低聲勸著,賀大哥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寧鹿這邊,竟然沒有出口勸阻,反而抱起手臂擺出看熱鬧的架勢。
寧鹿知道,自己必須得說點什麼了。
“對。”寧鹿低下眼睫,漾開一抹淺淺的笑,“我就是心狠。”
女人掃了一眼賀大哥。
寧鹿平靜地繼續說:“他跟我說,他要陪著我一起死的時候,我連一句阻撓他的話都沒有說。或者說,我就是在等他這麼跟我說。”
賀大哥笑了一下:“或許,你對死亡的理解和別人不太一樣。”
寧鹿看向他:“死亡不是終點,而是新的起,點。我們現在所在的只是介於一段漫長旅途的中轉站……您的意思是這個吧?我在網上看到了你們的宣傳,你們應該都是這樣相信的吧?”
賀大哥看了看旗袍女人,後者聳了聳肩:“我承認,我剛纔那麼說是因為我嫉妒……”她把話音咬得很重,眼珠轉向寧鹿,“老孃年輕的時候要是有你一半的運氣,也就不用來這兒了。”
寧鹿笑笑:“你沒有誤會我,我的確心狠,因為我根本不相信你們說的這些。”
這句話成功地讓房間裡的氣氛再次緊張起來。
寧鹿卻好像什麼也沒感覺到,依舊微笑著說:“我憑什麼相信?我年輕,還算漂亮,有一個很好很好……”她垂下眼睫,頓了一會,“很好的男朋友,我有別人求神拜佛都要不來的運氣,為什麼要覺得這樣的人生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中轉站?”
聽著寧鹿說話的人裡面有人因為她的話有所動容。
“如果可以活得很好,誰會寄託來生如何如何?如果這輩子就能長相廝守,誰還會相信在天之靈,地下有知?”
寧鹿搖頭:“不得不信罷了。”她輕輕嘆了一口氣,伸手覆在南嶼手上,喝了一口水,嚥下去,才又笑出來,“我說我心狠,是因為我不信你們的說法,就算不信,我也要他陪著我,一起。”她仰臉看著他的側臉,“下地獄。”
狹小但擠滿人的房間靜下來。
縱然是他們也很難想象這是怎樣一種自私而殘忍的愛。
她看不見男人還年紀輕輕,還有大好的未來?看不見這樣的男人就算痛失了年輕的愛人,也會在未來的某一個時刻遇見一個足夠完美的人撫平他心中的傷痛麼?
她竟然連猶豫都沒有,甚至還在期待著他和她一起走向毀滅。
賀大哥也皺著眉。
他見過對他們的“信仰”堅信不疑的人,願意用自己生命校驗他們的“真理”;他也見過對他們嗤之以鼻,視他們為歪門邪教,離近了都怕染上他們的妖魔氣。
唯獨這個小丫頭,不信他們卻願意加入他們……
就像清風吹動了海面,震動細微,卻從表面一直滲透到深處暗處。
他竟然有點替那個小夥子感到不值。
為什麼會感到不值?
賀大哥又反過來問自己。
難道……
他也覺得死亡並不意味著重新選擇新的人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