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字架與男孩
“……就是這樣,我們的商隊遭到歹徒的襲擊,您的孩子路見不平,最後在混亂中爲了保護我們小姐犧牲了。我們深感悲痛,於是按照他彌留之際的遺言把他身上的柴刀送到此處。”一名身著漆黑鎧甲的騎士正在對一名農夫打扮的男人說道,遞上手中打磨得鋥亮的柴刀。他現在正站在桌邊,桌上是家裏僅剩的一根蠟燭,其上搖曳的微末火光還不足以照亮黑騎士的半身,但已經能看到那帶著牛角裝飾的猙獰頭盔了。事實上在這和牛羊窩棚一般的平房外面無數的火把把外面照的亮堂如白晝,只是騎士執意不想他們把火把帶進來罷了。
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一名農婦正抱著兩個孩子,孩子好奇地想把頭探出房間的門看看外面的景象,卻被農婦連同嘴巴一起緊緊捂住
騎士的姿態放得很低,這與滿臉都是風吹日曬的皺紋的農夫日常的見聞可不一樣,但這並不是他怠慢的理由。農夫雖然沒有什麼文化,可和整日要求苛捐雜稅的領主大人的衛兵們交流久了,一些簡單的回話該如何做還是很清楚的。
“哪裏哪裏,能為一名貴族小姐獻上生命是他的榮幸,麻煩諸位把柴刀送回來了。只是我們地方又小又髒,雖然有心,可怕是接納不了幾位……”相比起好奇心和對兒子廉價的愛護,農夫的恐懼還是佔了上風。
“我們馬上就會走。”騎士平靜沉穩的聲線再次從漆黑啞光的頭盔裡傳了出來,那嚴嚴實實的武裝阻止了農夫一窺其正面目的想法。
這時,一名小女孩從後方擠到前面來。她穿著的一身紅裙一看便是優質絲綢制的上等貨,一頭雪白華貴的美麗秀髮上就連一個小小的髮卡上都鑲著小小農夫這輩子都買不起的昂貴寶石。她樣貌秀麗,即便是隻有跳躍著彷彿隨時會熄滅的火光都映照出了那微微泛紅的未來的傾世容顏。
紅裙小女孩手上託著一個同樣昂貴絲綢的織物,在黯淡的火光下依稀能辨認出是一個錢袋。她一手繼續捧著錢袋,而另一隻藕臂則拿起了農夫骯髒粗糙的手。
她將錢袋小心翼翼地放在農夫手上後,提起裙襬微微鞠了一躬,道:“感謝十一哥哥為我所做的,這是我們的一些小心意,還請叔叔收下。”
幾分鐘後,女孩和黑騎士先後從窩棚裡出來,只留下農夫一人在裡面摸著數著從錢袋裏倒出的大把銀幣還一邊呵呵傻笑,全然忘了自己兒子的事。
事實上,假如還能遇上同樣的好事,他把剩下的兩個孩子賠上都可以,不就連那黃臉婆也一樣,反正有了錢,大不了再找一個老婆多生幾個孩子。
而在不遠處的馬車上,斜放著巨大的十字架。十字架明明大部分是漆黑一片,卻能讓有心者輕易地看見其上古樸猙獰的紋飾,在十字的兩劃交叉處,一面是暗金色漆出的小人,看不清面容,但能清楚地感受那雙腿併攏雙臂展開的動作——這赫然是一個迷你的十字,只是頭部歪著,彷彿沒了生息。在十字歪頭小人大約心臟處,是一柄貫穿其身體的長槍,它明明是傾斜地漆刻在上面,卻怪異的讓人有種立體感,彷彿金色小人就是被它釘在這十字架上一般。
在另一面,則是用古天章這種早在數萬年前便已經只有極少數歷史學家和文字學家學習的文字鐫刻的一列赤金文字:“混亂即是無理”。
當人的眼睛從攝人心魄的十字架上移開,纔會發現在簾子裡的還有一名擁有黑色寶石般璀璨又深邃的眼睛的男孩,他擁著那副巨大的十字架,安靜地等待著車隊上路。
如果農夫跟了過來,就會發現,這就是他的兒子十一。只不過和數小時前相比,小男孩已經換上了一身黑色禮服,活脫脫的尚在年幼時期的翩翩貴公子形象。
當然他不僅是換了一套衣服這麼簡單,十一從不遠處的鎮子公共澡堂裡剛出來沒多久,不僅全身的汙穢都被清理乾淨了,頭髮也有被好好打理過,雖然樣式隨意,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每一綹都是名家作品。配合那永遠閃爍著奇異色彩的瞳孔和這個年紀特有的稚嫩臉龐,任誰也想不到他在不久之前還只是個普通農人家庭的孩子。
當然,以後他和那個本來就沒有多少感情的家沒關係了。而這一切,都是源於自己現時倚靠著這個十字架。
它選擇了自己,那群不管怎麼看都和好人搭不上邊的重灌騎士們是這樣告訴他的,雖然自己直到現在都還不能確定這一點。
這是一塊美麗的大陸。
大陸上有河流湖泊,崇山峻嶺,當然更多的還是平原地區。
當然,也有依憑湖泊森林而居的人們,只不過相對於“人類”,他們本身也更喜歡被稱為“弗萊爾”。
這在他們的語言裡是“飛翔者”的意思,而只有擁有弗萊爾血統的人中才會產生的特殊戰鬥職階【風行者】,也像是在認同這一觀點——他們是唯一能在空中滯留多時的“人類”。
不,這樣講的話,人類的含義其實並非僅僅概括了一個種族這麼簡單。
並不是叫做人類就算是人類了。起碼在有嚴重種族歧視的“蓋德”眼裏,除了自己的一族,其他的智慧生命體和家畜唯一的區別,就是還有那麼一點對話的可能性。尤其是數量眾多身強力壯卻不喜戰爭的“沙德”,在他們眼裏簡直是智慧生命裡對劣等種這個詞彙最好的詮釋。
“蓋德”認為“沙德”佔據了大陸最廣闊的疆域,卻不能將其好好的利用起來,反而在更大程度上放任自流,至今還活在落後的封建社會裏。不過“沙德”們卻對此嗤之以鼻,對沙德來說,蓋德人眼裏的文明社會就是到處都是烏煙瘴氣的工廠的世界,被霧霾掩蓋的天空,和被黑色浸染的汙水也證明了這一點,他們所謂的文明只會讓人困擾。
說到底,蓋德人也是在自己的大陸被這些東西佔據後,實在生存不下去纔會乘坐那些在天上飛的龐然大陸降落到這片大陸上來的。他們是破壞者,是入侵者,卻還以世界的主人自居,傲慢如此,難怪會被大陸抵制,一路趕到貧瘠的北方。
這塊大陸上,人類無疑是佔據主導位置的,而其中來自遙遠異方的蓋德主宰寒冷的北方天空,熱愛自然的弗萊爾背靠湖泊森林,佔據人類這一群體大部分的沙德,則是控制著遺蹟大陸幾乎全部的平原地區,當然,其他的地區也有不少在其版圖內部。
而沙德人裡過半數都屬於人類唯一的巨無霸勢力——斯圖亞特王朝,當然疆域的面積比例還要更大一些。
而故事的主角,現在便是在一支屬於斯圖亞特王朝公民的車隊裡,在從他曾經的家所居之處出發向着南邊唯一的山道上。
當象徵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破曉而至,車隊也從另一頭濃霧的迷障中走了出來。
現在儘管已經是白天了,可趕了一整晚的車隊人馬已經疲憊不堪——主要是馬匹,以及那些尚且還不清楚自己未來命運的孩子。
這群孩子雖然都被安排在馬車內,但車馬顛簸對神經尚還敏銳的孩子來說依然是不小的折磨。
所以終於有下車休息放風的時間,對他們來講確實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雖然凶神惡煞的大人們明令禁止他們跑的太遠。
“暫時原地休息,時間是一個小時,這期間不能離開你們的同伴和馬車太遠,聽明白了嗎?”黑盔騎士的聲音不大,但卻和重錘一樣一個字一個字地把警告敲進了孩子們的腦海裏。配合那極具氣勢的外形,更容易讓孩子們因為畏懼而不敢亂來。
“明——白——了——”經歷了最開始混亂的推推搡搡,孩子們站成一排,齊聲道。
“從中間,就是你,還有左邊的算一批,其他另一批,解散。”
一共十三個孩子,有男有女,身高參差不齊,胖瘦也是相當不均勻,光從表面上看他們最大的相似點就是全部有被好好地打扮過,看不出以前的身份痕跡。而現在爲了管理方便,他們被分成了兩撥,身邊各有一隊持劍衛士照看。衛士們也是專挑脾氣好的,因為總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朋友會因為好奇而東拉拉西扯扯,畢竟他們正是好動的年紀。
休息時間只有一個小時,所以他們格外珍惜少有的“自由活動”。
只是他們之中有兩個人看起來和旁人格格不入,一個就是剛剛纔交涉完畢帶走的,那拖著巨大十字架長柄側的黑髮黑瞳男孩;而另一個則是一頭亞麻色頭髮,帶著全斯圖亞特數量不過百萬分之一的少見酒紅色虹膜的男孩。
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下車第一件做的事是找一棵靠起來還算舒服的樹躺了下去,閉目養神,不,或許睡著纔是目的。
他們並不是一批的,所以現在的情況是兩批孩子裡各有一個特殊例子。其他的孩子們一開始並不在意,興高采烈地開始了自己的聊天活動,互相介紹自己。
“我先說,我叫萊特·比爾,家裏是在溫迪爾風向標經商的。”溫迪爾風向標也是一個城鎮的名字,以常年颳着狂烈的北風聞名。
“說起來為什麼會來這裏我也不知道,但我問了那邊的大人們,說是我們身上檢測到了特別的才能,所以要送去特別的學校學習。你們大概也知道的,”一名金髮碧眼的高大男孩率先說道,臉上帶著自得的微笑,彷彿很為自己多掌握一手情報而感到自豪,“就是和聖騎士大人們一樣的‘特別才能’。”
周圍“哇”的聲音響起,甚至有兩個孩子還鼓起了掌,眼裏滿滿的都是仰慕。這些孩子大多很畏懼那些大人,在他們眼裏敢和那些凶神惡煞的人說話都是一份難得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