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在我眼裏,你無所不能
No.191
這一天的排練是這樣結束的。
下課鈴打響的時候,徐延亮號召大家最後完整地將整首《歌唱祖國》唱一遍。
“要唱出氣勢,雖然也得注意任梓瑞剛纔帶領大家重點訓練的那幾個地方,但最重要的還是氣勢!要唱出日出東方的那種萬馬奔騰的氣勢!現在外面走廊裏都是我們十四班的競爭對手,是中華民族的敵人,我們要用歌聲喝退他們!”
樸有天氣勢如虹地一跺腳——
“都給我大聲點兒!……但是,樊星可以小聲點兒。”
我憋著一肚子氣低頭做物理練習冊,假裝看不到經過我這一桌的每一個一臉啊哈哈哈的同學。顧欣怡和趙安琪齊唱著“五星紅旗迎風飄揚”跑出教室,我把抹布一團一成一一團一,對著她倆的背影就扔了過去。我對趙安琪比對顧欣怡的態度要一溫一柔些,我覺得簡單是個良知未泯的女生,你能從她的心底看到些許顧欣怡早就放棄了的仁義。
不過爲了安撫我,樸有天還真的給我安排了一項據他所說頂頂重要的工作:錄影,寫班志。
“反正你很喜歡玩手機嘛,就把每次排練和最後比賽的情況都照下來吧,整理整理寫在班級日誌裡面,但是不要公報私仇,不可以故意醜化班級領導,不能把你對這個社會的不滿都發洩在裡面。”
樸有天語重心長。
“不行,他沒有時間。”陳宸在一旁奮筆疾書的寫著物理練習冊。
“陳宸,你是護妻狂魔啊。”樸有天一嗓子吼得教師一陣。
“說什麼呢!”我把筆扔向樸有天。
“他沒那麼多時間,也沒那麼多精力,”陳宸看了看我,“樊星倒數第二,你都正數第二了,你怎麼不去!”
陳宸,我去你奶奶的。
“行行行,我錯了,”樸有天一把搶過我手機,“拿給我,我拍。”
“你現在手裏怎麼還帶著這麼高階的手機。”陳宸說,“明天收起來,帶著手機卡就行了。”
“啊,好的。”我臉一沉。“我昨天晚上練琴了,拉的很好聽呢。”
“可能你做什麼都比做題有天分吧。”他繼續說。
我沉下臉。
“不過,”他低頭在書桌裡掏出一本舊舊的題冊開始翻,很隨便地說道,“我見過你最有活力的時候就是跟顧欣怡和樸有天他們閒扯淡的時候,跟平時那副半死不活的德行不一樣。”
他很快就進入了學習狀態,我卻捧著一本練習冊一直髮呆。
外面的天已經黑下來,偌大的窗子變成一面鏡子,白色燈光下的教室和其中或坐或立的我們映在其中,變得很像一幕畫面有些微扭曲的電影。
No.192
早上的時候,我和陳宸還在那裏奮筆疾書。
“樊星,給你,算是我給你的生日禮物。”
我瞪大了眼睛,“可是我生日好沒到呢。”
“提前的祝福。”陳宸在書桌堂裡左掏右翻,拿出了一部諾基亞。
“。。。謝謝,但是我覺得,這個禮物,,,太貴重了。”
陳宸沒理我接著做題,“生日送手機,這怎麼不正常。”
“。。。。我還是。。”
“你拿著,別廢話了。”陳宸有點不耐煩了,看來我對他的預測是對的。
這個時候,我開始鑽到他書桌堂裡找他的手機,“情侶款啊!”
我朝他傻樂,看著他一臉冰涼的表情。
“白痴,那是同桌款。”
我沒理他,也開始做題了。
現在,每天下午我們都會抽出至少半節課練練歌,每天都唱同樣的兩首歌很快讓陳宸煩躁了,期末考試臨近,他愈加刻苦,他的苦衷我也明白,因為他帶著我跟他一起在苦海中遨遊,並且,除了問他題以外,我都有點兒不敢跟他講話。最近幾次排練,他都拿著筆記帶著我,悄悄溜出門去,下課纔回來。
忘了說,陳宸寒假的時候要去參加什麼游泳比賽,他雖然是一定會拿獎,但是,聽說這個獎項需要期末考試的成績。我問他為什麼,他說,清華北大降分數段的時候,文化課佔得比重還是大一點。
我本來以為陳宸和我逃排練這件事不會有人注意到的,因為每次練歌的時候屋子裏麵都不免亂糟糟的,何況我們坐在最後一排。不過,很快任梓瑞找上來了。
“陳宸呢?”
任梓瑞並沒有在排練時當著大家的面質問,而是在結束後才悄悄跑到我的桌前。
這次比賽任梓瑞很上心。顧欣怡代替陳宸參加了幾次班委會議,所有人異想天開的建議和跑題到南大街的閒扯最後都扔給了任梓瑞處理。她全部攬了下來,還讓自己的爸爸幫忙聯絡到了某家成衣製造的小工廠。對方手中剛好有五四青年套裝的樣板衣,看在她爸爸的面子上,工廠同意用“比較差的料子”來接我們的這一單小生意。
所以面對這樣的文藝委員,我很難為情。私心來說我理解陳宸,這種無聊的集體活動差一個人差兩個人其實沒什麼影響,而他正忙於一件關乎前途的大事;但論情論理,我們這樣做都是不大好的。
如果我們坐在這間教室裏麵的原因只是爲了考大學,那麼憑什麼讓任梓瑞這樣的人爲了其他人犧牲自己的時間呢?
我張口結舌。
“他最近好像很忙……但是他唱歌很好的,每次排練都很認真的,這兩次是真的有事吧……咱們開始正式排隊形練習輪唱的時候,他肯定不會缺席!”
任梓瑞扶了扶眼鏡,點點頭,朝我善意地一笑就離開了。
我有些愧疚地看著她的背影,嘆了口氣。任梓瑞像個活在民國的女孩子,雖然不算大美女,但是眉目清秀,聲音柔柔細細的,每次講話前都會羞澀地扶扶眼鏡,帶領大家排練的時候都需要樸有天在一旁用鐵肺獅子吼來震場子。也許因為她太溫柔了,我纔敢用大把找抽的理由來搪塞她。
我收回視線,無意中瞥見前排的沈雨婷正投來帶著滿滿嘲諷的一眼。
一種念頭忽然擊中了我。
表面上各不相似,但也許本質上,陳宸和沈雨婷毫無區別,只是程度深淺問題。
他們都不會做沒有用的事情。
我不願意繼續想下去,於是拿著水杯站起身離開了教室。就在這時候,我收到了陳宸的簡訊。
“幫我拿兩支水筆到行政區頂樓來。還有,你也快點給我上樓。”
No.193
爲了方便學生去辦公室請教問題,所有的教研室都被安排在了高一到高三的教學區,因而行政區只剩下校長、一團一委和教務等幾個辦公室,三樓以上的部分幾乎都是空的。
我爬上了五樓,看到餘淮正坐在臺階上,把演算紙墊在右大腿上緊張地算著什麼。
“你要的筆。”我站在幾級臺階下,伸手遞給他。
“唔,放在旁邊吧,”他頭也不抬,“我手裏這支不出水了,謝謝。”
“要是剛纔我不樂意幫你送呢?你憑什麼覺得我肯定幫你跑腿兒?”我並沒有生氣,只是很好奇,所以語氣平靜地問道。
他沒回答,我也沒著急,靜靜地等他把最後一點兒算完。餘淮寫下答案後,從身邊散落的紙堆裡抽出一張覈對了一下答案,露出一個放鬆的笑容。
“我沒想過,”他這才放下手中的水筆,看向我,“我沒想過你會不樂意幫我送東西……你會嗎?”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了。我的確也是已經拿著水筆走在半路上的時候才意識到這個問題的。
“你怎麼不回班?”我轉了話題。
“班裏味道很難聞,太久沒開窗了,暖氣烘得太熱,而且很吵。”
“是躲避排練吧?”
他點點頭:“我覺得練那麼多遍沒什麼意義。”
“可這是集體活動啊,”我看著他,“這對徐延亮和文瀟瀟他們不公平,而且我還要厚著臉皮幫你解釋。”
“如果我現在不需要準備期末考試和游泳比賽,那我會忍住不耐煩去認真參加的。事情有輕重緩急之分,你不能強迫我。”陳宸毫不心虛地直視我。
我動動嘴唇,深知自己也沒什麼立場和理由去指責他,於是只好沮喪地坐到了他身邊。
“這次比賽你不必這麼緊張吧。高三的時候我們可能纔會一起去大學比賽的。”
陳宸從剛剛那種有些戒備和負氣的狀態中鬆懈下來。
“如果比不好,我就不會再走這條路了,所以這次的結果很重要。”
“啊?”
“咱們特長生很耗費精力的,我就想知道,自己和清華北大差多少。”
陳宸託著下巴,視線已經穿過了對面的牆壁,投向了未知的遠方。
“如果跟你上不了一所大學,我也要去復旦。”
對於這句話,如果是剛入學那會兒,誠惶誠恐的我也許會比沈雨婷的反應還激烈。你天天看大學教材還敢這麼說,你是想要讓我去死嗎?然而日復一日,我在這座課桌圍城的森林中什麼鳥都見過了,也成長了許多,標誌之一就是,我再也不會拿自己那點兒溫飽標準去衡量別人是否應該知足。
同樣的校服下,跳動著不一樣的心。
何況對方是陳宸,我怎麼會不理解。
陳宸繼續說道:“我初中的時候,就是考一中分部,最後沒考上。可要是高考怎麼辦?我英語和語文都不好,也沒那麼多信心可以像別人或者是你一樣兩邊兼顧,我覺得我應該早點兒做決定。”
頂樓空曠,他的每句話都微微帶著迴音,在空氣中震動著包圍了我。
我突然意識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和他真的成了朋友,否則他不會對我講這些。他從來不會對我解釋任何事,初戀的事情還是被我強迫的。他每天都在做我看不懂的題,忙我不清楚的事,煩惱著我無法分享的困惑。只有他幫我,在他有餘力的時候。
可現在他願意和我講了。在為他的兩難境地感到遺憾的同時,我開始暗暗為這種信任和親近感而由衷的開心。
我忽然大膽地轉頭對他說:“可你還是不希望放棄吧?”
“啊?”他疑惑極了。
“如果我是你,對游泳沒什麼太大興趣,又知道自己如果規規矩矩地讀書,高考肯定不會有大問題,那麼我早就放棄了。我覺得,人內心裏只要有一丁點兒想放棄的念頭,就一定會放棄。但是你沒有。”
陳宸不作聲,安靜地聽我說,不知在想什麼。
“所以纔會這麼努力地複習,希望給自己信心和理由堅持下去。你一定很喜歡考上特長生吧?”
“我喜歡游泳。”陳宸糾正。
“所以就加油吧!我相信你。”
他笑了,對我這句鼓勵的話報以禮貌的感謝。
“不是的,”我搖頭,“我不是在隨便說漂亮話,我是真的相信你。”
陳宸收起了笑容。
“可能你覺得我來問你為什麼不好好參加排練是多管閒事。其實我不是……我不是覺得你自私,我是……我是無法接受吧。”
“無法接受什麼?”他更加好奇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能說出這麼一大段好像還蠻流暢的話,看他聽得這麼認真,我心裏忽然打起了鼓。
“我無法接受你不是無所不能的。”
我盯著自己的腳尖,覺得心裏的一塊大石頭隨著這句話終於轟隆隆滾下了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