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家長會前奏曲
No.116
最後一堂課是數學。五點鐘放學後就是家長會。
現在距離下課還有十五分鐘,門外人聲鼎沸,很多家長已經到了門口,正透過門玻璃向裡面張望。
我忽然變得很煩躁。
人生中第一次發現家長會是這麼討厭的東西。一直以來我既不是閃閃發光的尖子生,也不是一提到找家長和家長會就急著回家穿好棉褲準備捱打的差生。家長會對我來說,就是下午放半天假,很美好的。
反正老師的點名表揚和批評,基本上都不會落到我腦袋上。從爸爸媽媽那裏得到的資訊,不過就是:“你們老師說了,你們班有同學最近特別沉迷網咖,你自己注意點兒,離那些同學遠點兒”。
相比之下倒是有不少同學不喜歡放這半天假,自始至終徘徊在教室門外走廊前後,從班級門玻璃往裏面張望,甚至會在散會後湊近被一群家長包圍的老師,聽到些隻言片語,用第一手訊息當第二天的談資。
我小學時,似乎就是透過這種方式得知了老師們的“兩面三刀”——嚇唬我們說如果不響應學校號召捐獻廢舊報紙和易拉罐就如何如何,面對家長的請求,卻笑臉盈盈地說捐點兒就成了,都是學校領導強迫的意思意思就行,反正最重要的學習啊學習……
但是從初中開始,家長會就基本上再也不談什麼班級衛生、集體榮譽、課堂紀律一類的問題了。主題只有一個:成績。曾經我也不怎麼害怕,好歹也是前十名裡面的,沒考過第一,也無所謂進步退步。
然而現在不一樣了,就是不一樣了。
我的躁動不安也影響到了陳宸。他用胳膊肘推推我:“你沒事兒吧,五秒鐘看一次門玻璃。”
我乾笑:“就是覺得有點兒吵,都,都影響我聽課了。”
後半句換來了陳宸結結實實鄙視的目光。
胡說八道是要付出代價的。話剛剛說完,手機振動。
忘了說,我爸給我買了一部不錯的手機。可是我也就高興了那麼幾天,很小心地給它貼膜,每次用完了之後都會小心地放回絨布手機套裡面——過了一個星期,就開始隨手亂放了,磕磕碰碰也不怎麼在意。
當時陳宸看到我這種行為,突然前言不搭後語地說:“唉,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你看看你……”
我問他什麼意思,他直搖頭,繼續感慨著一些我完全聽不明白的話。
拿出手機解鎖,是爸爸的簡訊。他估計已經到門口了吧。
我點選“檢視”,然後愣在當下。
“星星,我們領導講話開會延時,走不開,我讓你媽媽代我去開家長會了。”
No.117
估計是我臉色不大對,陳宸湊過來問:“怎麼了?”
木已成舟,都這時候了,再抗議已經沒有用了。可我還是很不甘心地回覆了一條:“那我小姨也沒空嗎?”
我爸也很快回了:“我是先問她的,她說也開會。”
那一刻心裏不知道是什麼感覺。我攥著書桌裡面的成績單,第一次憤恨自己為什麼只考了這麼點兒分。
看來今天回家是免不了一頓胖揍了,無論怎麼藏著掖著,今天這兩分也無可置疑的被我老媽知道了。
誰也替代不了。
可是他們隨隨便便因為某幾個也不一定非開不可的會議,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說好的答應保護我的自尊心什麼的,都哪兒去了?先不說我來這受了多大的委屈,年級主任的批評,臭的不行的人緣,現在理科照及格線都查了幾十分,他們一個個把我當成個人看了嗎?沒經我的同意就把我轉到了九中?
情緒翻滾著衝上鼻尖,酸得我閉上了眼睛。成績單都快攥出水兒來了,陳宸突然輕輕拍了拍我的背。
“你……癲癇犯了?”
“你才癲癇犯了呢!”我沒控制住音量,四周不少同學回頭看我,還好因為門外很亂,張峰應該聽不到坐在最後一排的我突然的喧譁。
陳宸立刻誇張地把身子後撤,離我遠遠地。
我懶得跟他廢話,煩躁地將手機鍵盤鎖開了關關了開,大腦一片空白。
誰也不明白,我那時候多麼希望出現一個機器貓,幫我把這張成績單藏起來——可是,當其他的家長揚揚得意地舉起成績單端詳的時候,我媽會怎麼想呢?
我低下頭,突然笑了,歪過頭對他說:“陳宸,你說,為什麼我的同桌是你呢?”
No.118
陳宸也是敏感的人,他發現我的確不大對頭,先一步雙手護住胸口,戒備地說:“喂,你怎麼了?你不會又開始轟地圖炮了吧……我可沒惹你哦……不要遷怒別人哦……”
哦你個大頭鬼。
我搖搖頭,手機關機,扔進書桌裡面,伏在桌面上。
眼前一片黑暗,耳邊是常成渠冷爺們兒的聲音和門外沸騰卻不清晰的喧譁。我乾脆連耳機一塊戴上。
MP3裡面最近新存進去幾首歌,我看也沒看只憑感覺隨便按了幾個按鍵,突然響起一陣吉他聲。是陶喆的聲音——其實我一直挺喜歡他和王力宏,就是討厭他們唱歌的時候太R&B,有時候一個尾音哦哦起來沒完,一副大便很通暢的樣子似的——當然這些都不能說,會被喜歡他們的人扁成遺像的。
不過,這首歌唱得很乾淨。像一陣流水撫過躁動不安的心。
我抬起頭,看了一眼MP3的螢幕,歌的名字叫《寂寞的季節》。
一首歌,四個季節。哪個少年不寂寞,哪個季節不孤單。我呆愣愣地望著窗外,那幾棵樹的葉子已經落得差不多了。
北方的冬天來得早,秋季很美,卻短暫得彷彿只是爲了把冬天的請柬捎給夏天過目一般。
就連四季也長短不一,有的乾脆缺席。
世界上那麼多人,自然總會有人得意,有人失意。
我叫樊星,沒經歷過大風大浪,人生不曾跌宕起伏,也沒什麼傷春悲秋的資格。
我家境殷實生活無憂,卻因為一次期中考試,莫名領悟到,自己該認命。
認命就是你和你的自尊心野心不甘心一起圍著桌子坐下來,握手,微笑,爲了不再痛
第二十二章家長會(下)(No.119—No.128)
No.119
聽見下課鈴聲刮破耳機裡面的旋律,我開始默默地收拾書包。
猴急的家長已經陸陸續續地進屋了,很多學生還沒收拾完東西就迎接了自己的高堂,也正好讓家長認了認位子。
我感覺到一隻手輕輕覆上我的肩膀,側過臉,看見了我媽十分燦爛的笑容的笑。
我摘下耳機,朝她勉強咧咧嘴,剛想開口喊“媽”,卻瞥見一旁一臉好奇的陳宸。
喊媽?斷然張不開嘴。
就這麼尷尬著的時候,我媽拍拍我的肩膀說:“樊星啊,這是你同桌?就是那天那個領路的小夥子”
陳宸帥氣地揮了揮手,地上一個燦爛的微笑:“阿姨好!”
“你叫什麼名字啊?”
“這是個秘密哦。”
“這性格改觀真是不少。”我媽看了看我。
“都是樊星影響的,她是個好同桌。”陳宸眨了眨眼睛。
我媽一笑,說:“我以為你們九中都是戴眼鏡的小書呆子呢,沒想到還有這麼有精氣神兒的小夥兒啊。”
我靠。陳宸那張笑得都看不見眼睛的臉,讓我非常想一腳踹過去。
就在這時候,馬致遠走進門,陳宸呆呆地盯著講臺,輕輕冒出一句:“我靠……”
也許因為我媽在旁邊,他說到一半突然閉嘴,“靠”字只有K一個清音發出來,聽得我哭笑不得。
我抬起頭,看見講臺前的馬致遠穿了白襯衫,還紮了條領帶。領帶似乎有點兒緊,他不停地在鬆領口,活脫兒一個剛從農村進城的房產中介。
我和陳宸對視一眼,都再也繃不住,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我老媽被我們笑得有點兒發矇,倒是無奈又寬容地伸手幫我把碎髮捋在耳後。她的手碰到我的時候,我意外地沒有覺得很反感。
“笑什麼呢,在教室裏張牙舞爪的!”
語氣有點兒責備。我被驚了一下,不敢繼續再笑,抬起頭看到了一位短髮的中年婦人。
No.120
陳宸的眉頭很快地皺了一下。
“媽!”他也不再笑,朝他媽媽點了個頭,就低頭開始繼續收拾書包。
原來是陳宸他媽。我立刻就有點兒緊張——我也不知道我在緊張啥。
陳宸他媽似乎對陳宸這種不耐煩的態度很習慣了,她也短暫地皺了一下眉,卻沒有說什麼。她的眼神很快就轉移到我和我老媽身上。
“阿姨好!”我努力笑得很正常,“我是陳宸的同桌,我叫樊星,。。。。”
“我怎麼記得陳宸以前同桌。。。”
我忽然不知道怎麼介紹我自己的來歷,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幸虧沒等她說完,我媽趕緊接回了話茬,“我是樊星的媽媽,是從別的高中轉過來的借讀生。”
我心裏一鬆,不由得看了我媽媽一眼,她也正好看過來,眼睛裏有笑意。
我低下頭。
陳宸媽媽勉強笑了笑:“哦,你好。原來這就是樊星啊,陳宸前提起的時候,我聽名字以為是個小男孩。”
“我剛剛還說呢,這九中的男孩子還這麼有一精一氣神兒,和那些特別文弱的小男生不一樣。這孩子特別有禮貌,招人喜歡。”
陳宸媽媽和我老媽就站在走道邊寒暄起來。
陳宸依舊在陰著臉收拾書包,卻在聽到我老媽這話的時候嘴角可疑地彎了上去。
“她就是客氣一下。”我輕輕地說。
陳宸惡狠狠地瞟過來:“那也是本少爺我身上有可以客氣的地方,有些人讓別人客氣都沒法兒客氣!”
陳宸說完就朝講臺前還在抻著脖子緊張兮兮的張平努了努嘴。
我呆呆地盯著馬致遠半天,也不得不承認,馬致遠發揮得太滿溢了,身上留給人客套的餘地,實在是不多。
我餘光感覺到陳宸的媽媽抬眼朝我看,轉過頭的時候,她卻移開了目光。
No.121
我和陳宸背起書包準備離開教室。家長們已經到得差不多了,任梓瑞和樸有天開始挨桌分發考試排名。
任梓瑞手中那一厚沓雪白的成績單,讓我的心陡然往下一沉。
“你回家還是在這兒等我開完家長會一起回去?”陳宸媽媽叫住他。
“回家。”陳宸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陳宸媽媽眼睛一瞪,想要說點兒什麼,瞟到我還像個二愣子一樣站在一邊,又咽了下去。
“媽,那我回家了……謝謝你。”
我媽朝我笑著點點頭。我眼看著任梓瑞的成績單馬上就要發到我們這一排了,心一橫,掉頭就跑。
我繞了個大圈,跑到講臺前路過馬致遠,悄悄地說:“兄弟別緊張,沉著應戰。”
馬致遠愣了一下,像煞有介事地朝我鄭重點頭,不小心被領帶勒到脖子,又趕緊抬右手鬆了鬆。
“不過求你下次別穿成這樣了。”
我補上一句。
馬致遠臉騰地就紅了。
“謝謝。一會兒家長會,我會好好‘表揚’你一下的。”他“嘿嘿”一笑威脅道,又恢復了平時那副歡樂農村青年的樣子,一點兒都不像要給別人推銷房子的新手中介了。我心中一定,然後轉身從前門溜了。
我希望家長們能喜歡馬致遠。
反正,我是對這個代理班任心存無盡的感激。
我知道,大人們看待問題的角度和我完全不同。越是和學生關係好的老師,在他們眼中越是“壓不住場”“不靠譜”,尤其馬致遠這樣年輕,我媽那種人一聽到他的資歷就恨不得給我調班,我想班裏的家長至少有一半都在這樣想。
可我希望馬致遠能被家長喜愛,能夠一直帶著我們上高三。再黑色的高三,在面板這麼黑的馬致遠襯托下,也會變得明亮一點點吧?
但是可憐的我,可能只會享受這一個星期裡,不是常成渠當班主任的美好時光,我只希望,常成渠趕緊有個物件生孩子,之後,馬致遠就可以理所應當的不用再當科任了。
“你跟物理老師說什麼了?”
我剛跑到門口,竟然在對面看到了陳宸,他背靠牆站在那裏,臉比馬致遠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