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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拯救飛蛾計劃

    琴伸出手邀林蘭入座在書桌一旁的太師椅,而自己則在書桌前留駐,拿出了一張書本大小的宣紙,和一支小狼毫筆。

    這是一份關於記憶的契書,琴的文言晦澀難懂,甚至林蘭都不能順利念下去,大概意思就是林蘭要自願將自己的記憶以及眼睛裏外祖母的記憶作為交換,而琴會遵守約定保護林蘭的父母不受意外之險。

    最後就是要將林蘭的拇指指紋用紅色墨泥印在契書上。

    琴將書桌上裝著紅墨泥的器皿拿到林蘭面前,淡淡道:“按下指印,就不可再反悔。你想好了嗎?”

    “嗯……”林蘭看著那張淺黃色的宣紙,有些不敢和琴對視。林蘭明白這意味著,自己以後都是一個失憶失明之人。但是儘管如此,也絕對不要讓父母意外離去,對於林蘭來說無論如何都太殘酷了。

    林蘭接過琴手裏的紅墨泥,將右手的拇指重重壓在了其中。紅色的墨汁沾染了指紋的凸起處,隨後又被林蘭死死按在了宣紙上。

    燭火微微搖動,窗外的天色變得漆黑。

    “那麼……我要開啟法陣了。會有點疼,請你忍耐一下。”琴的語氣沒有一絲的波瀾,平穩地像一個經歷過無數臺手術的老醫生。然而,只有琴自己知道,每次想要開始這樣的陣法時,心尖都會狠狠地鑽過一陣疼痛。

    琴說罷,便閉上了眼睛。不過眼前竟開始浮現出一片片青蔥的銀杏樹葉,樹葉掩映下,站著一個半虛半實的人影,想要看清時便不見蹤影,只是那人影百般阻撓似的說著歇斯底里的話。

    琴驟一聚神,一邊強忍著心尖的疼痛,嘴裏一邊念着一些經文似的東西,良久才抬起手指輕輕點了一下林蘭眉間的位置,林蘭能感覺到他的手指只是輕柔的落下,眉間的肌膚沒有感受到任何的不適,只是那一下,卻讓林蘭的腦內像是激起了千層波瀾一般地疼痛起來,等到林蘭身體的反射條件想要躲避時,林蘭才發現自己已然無法動彈。

    琴的身影在視線裡漸漸模糊,意識也隨之被打散。只有林蘭感覺的到,遺落在腦海裏的所有記憶正慢慢匯聚在一起,以從來沒有過的清晰姿態出現在了知覺裡。

    嬰孩時的哭鬧玩耍,孩提時的惡作劇,初次懵懂的暗戀和成績滑落的不甘都被完完全全不留情面的抽取了出來。記憶裡有父母親溫柔關切的話語,也有他們語氣嚴厲的批評教育。

    甚至還有幼年和外祖母住在老房子的時候,那個外公做了一下午纔好不容易綁在房樑上的鞦韆,還有外祖母在背後小心翼翼地推著。歡聲笑語終是一點點地被吞沒,時間和成長這件事的殘酷總是來得緩慢卻格外沉重。

    然而這些記憶,珍貴也好,平常也罷,都將不再屬於林蘭自己了。

    不知是太過疼痛,還是這樣突如其來的不捨,林蘭的眼角竟然不自覺地流出了淚水。

    正是此時,窗外突然起了風,樹葉搖動的聲音傳來之時,屋內的燭火終於經不住狂風的席捲,搖搖擺擺著掙扎了幾番,終是滅了。

    琴略一抬頭,視線從窗內的燭火看到了窗外的景象。月色之下,身穿青白色天師服裝的溫瑜靜靜落在院落的中央,一旁正在砍柴的雀知已然被沈硯拖住,兩人打鬧似得擰成一團。

    法陣突然被打斷,琴的狠狠抑制住自己身體的疼痛,而林蘭也虛脫似得倒在地上,好在身體終於可以動彈。

    從院落走到室內,溫瑜的臉色近乎冰涼。另一邊的雀知焦急又擔憂地看著琴,只不過沈硯死死不肯鬆手,否則早就衝到琴的身前了。沈硯此刻也難得的皺起了眉頭,看了看琴,又看了看雀知。

    此刻,就是溫瑜的抉擇了,他的職責,抑或是人情。

    不過顯然,琴已經完全忘記這個人是誰了。只對著這突然闖進之人淡淡問道:“你是何人?”

    “天師。”溫瑜毫無意外,語氣平靜地說道。

    琴不動聲色地將契書隱在了袖彀之中,面不改色地問道:“有何貴幹?”

    “你吞食活人記憶,傷害無辜之人,理應接受懲處。”

    琴輕嗤一聲,“什麼懲處?”

    “我知道你活的久了不怕皮肉之苦,也不怕孤苦伶仃的牢獄之災。但是你身邊的雀知,可就不一樣了。”溫瑜凝視著琴的眼睛,目光如同利刃,輕而易舉便刺穿了琴的盔甲。

    溫瑜前行幾步扶起了倒地的林蘭,對著琴繼續說到,“林蘭是我許諾要保護的人,你最好還是早點放棄。但是並不代表其他人你就可以動手,你最好不要再動手,否則,雀知會怎樣,我就不得而知了。”

    “他們每一個人都是自願來到這裏的,他們都是想放下沉重的記憶而已。”琴的聲音微微地發顫。

    “那麼你呢?”溫瑜銳利的目光落在琴的心裏,“明明吞食將死之人的記憶就足夠你活下去了,為何要犯下這些事?”

    “我只是在找一個很重要的人,雖然我忘了這個人是誰。”琴垂下眼眸,“我想他們的記憶裡說不定會找到什麼東西……我一定要找到。”

    沈硯壓著雀知背在身後的胳膊,也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溫瑜身邊,順勢將林蘭護在了中間。才咧嘴嬉皮笑臉道:“我是不是長進許多?有沒有獎勵哇?”

    “沒有。”溫瑜瞟了一眼沈硯,看的出來,是雀知故意讓著沈硯押解自己。

    沈硯沒得到讚賞,便裝作毫不在意的模樣,癟了癟嘴,纔想起來加大手腕的力量。

    看到雀知被沈硯押解著,琴終於才妥協道:“放了他,我隨你處置。”

    “師父他不過是想找回丟失的記憶,每一個來這裏交換記憶的人都是自願的,師父何罪之有!”雀知擰著眉頭吼道。

    少年特有的清脆嗓音落在空中便激盪起層層空靈,不大的臥房裏,只有四個人的呼吸此起彼伏的響聲,當然了,琴是沒有呼吸的。

    溫瑜沒有回答雀知,琴也沒有打算再辯解什麼。

    良久的沉默之後,溫瑜才抬起眼眸,緩緩說道:“我可以幫你尋回記憶。當然,條件是你不再傷害無辜。”

    琴看了看溫瑜,眼神裡瞟過幾分狐疑。

    “你不記得了,但是雀知記得。你們曾經救過我,就當做是報恩了。”溫瑜解釋道。

    雀知也在一旁點點頭,對著琴說道:“我們的確救過他!”

    “你?你知道怎麼尋回嗎?”琴扯起嘴角笑了笑,“連我都不知道,你又怎麼知道?”

    “總會有比這更好的辦法。”溫瑜沉沉應道,“林蘭我就先帶回去了,這幾日我會密切看管你的石頭當,等我想出辦法後自然會再來找你。”

    說罷,沈硯便鬆手放了雀知,溫瑜也帶著林蘭轉身走了出去。

    琴終於支撐不住身體,四下眩暈,便倒在了桌前。剛剛法陣被打斷所反噬的力量全都傷在了琴身上,雀知一片驚慌,手忙腳亂地扶住琴。

    等到雀知再抬頭時,三人已經不見蹤跡,石頭當的上方,也被結上了結界,用來防止他們脫逃。

    布完結界的溫瑜鬆下一口氣,才緩緩轉過頭對著林蘭問道:“你是怎麼找到他的?”

    林蘭看著溫瑜的眼神,雖然認識的時間不久但是卻可以辨認得出他此刻是非常生氣的,林蘭有些支支吾吾地說道:“是他自己找我的,他說可以用我的記憶交換幫我做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溫瑜挑了挑眉。

    “……我看到我父母的死相,他們會死於車禍。”林蘭垂下頭去,聲音也細微起來。

    “果然。”溫瑜扶著太陽穴,皺著眉頭。像是十分苦惱,“林蘭,我和你說過,你的眼睛的能力是你外祖母給你的,這同樣很珍貴,你怎麼能這樣輕易交出去嗎?”

    林蘭不敢反駁隻字片語,只得沉默不語地跟著溫瑜和沈硯身後慢慢走著。

    沈硯倒是一臉輕鬆,還有空做了個鬼臉,嘲道:“笨!到時候你的記憶都不屬於你了,連你爸媽都忘了還會記得你保護他們的心願?”

    林蘭委屈地癟了癟嘴,沒敢在溫瑜那裏說出來的小情緒就也朝著沈硯做了個鬼臉,小聲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般狡猾!”

    “那難道琴就是正人君子了?他還吃了那麼多活人的記憶的!而且就算他自己正人君子一諾千金,可是你別忘了,就憑他的記性——”沈硯搖了搖頭,憋笑道:“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就是你本人了!”說罷便是一陣爆笑。

    林蘭埋著臉,被沈硯堵得無法辯解。

    沈硯看著林蘭一副被傻乎乎捉弄的樣子,正樂得開心。前面溫瑜突然停了腳步,沈硯也絲毫未察覺地撞在了溫瑜身上。沈硯腳下一絆,幸虧溫瑜眼疾手快扶住了沈硯的胳膊,這纔沒有釀成三連撞。

    只有目光交匯之際,沈硯看見溫瑜臉頰飛過一絲紅暈,隨後便故作鎮定地換上了一本正經的表情。

    “怎麼突然停下了?”沈硯看了看前方並無什麼障礙。

    “我在想……”溫瑜沉吟著,眉頭緊鎖,“還有什麼辦法可以幫琴尋回記憶。”

    沈硯歪著頭不解道:“你是真的要幫他啊,我還以為是什麼緩兵之計。”

    “不是爲了緩住他。”溫瑜兀自說道,“你還記得我說過的飛蛾撲火的故事嗎?現在,我想救救這隻飛蛾。”

    溫瑜抬眼回眸看了看身後不遠處的石頭當,夜色將其籠罩在幽深的黑暗裡,沉靜而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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