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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林蘭的心願

    青色的磚,黛色的瓦,金黃色的銀杏樹葉,還有無色的風。

    一點點旋轉落下的樹葉停在了院落的中央,抬頭是耀眼而平和的天空,淡淡的藍色環繞著些許淡薄的雲霧,日色從雲霧中投射出來。是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

    眼前的人穿著厚重的漢服,層層疊疊又隆重的裝束,只不過絲毫看不出華貴,只是白色與白色的堆疊。男人閉目養神,蒼白的面板像是冰的顏色。

    林蘭皺著眉頭,“你是誰?”

    “琴。”聲音不出意外的清冷。

    “這是哪?”林蘭暗暗後傾了身體,重心放在了靠後的右腳上。

    男人緩緩睜開了眼,那是一雙沒有高光也沒有焦點的眼睛,好似看不見的失明者,“你的夢裏。”

    “夢?”林蘭對這個詞語莫名的害怕。

    “嗯,是你的哀思喚我來的。”男人伸出右手,白到幾乎透明的手緩緩抬起,似乎像是要按上林蘭的頭。

    和琥珀要拉自己起身的手一樣,林蘭將眼神變得更加凌厲,平穩而快速地退後了一步。

    男人的手落在半空中,手指才漸漸地收回,又沉沉地低垂。

    “你到底是誰,要幹什麼?”林蘭壓著嗓子。

    男人垂下眸子,“我叫做琴,以記憶為食。作為交換,我可以滿足你任何一件事。”

    “我被你的哀思喚來……以為你會需要我幫你完成一件事。”琴故意頓了頓,“我住在城東的東關舊巷子,你可以來找我。”

    “任意一件事情?”林蘭重複道。

    “嗯。”琴點了點頭,隨後身子一點點變淡,夢境迅速的消失。

    “那——”

    林蘭空靈而微弱的聲音竟響徹整個夢境,而盡力地呼喊換來的只是徒然驚醒。

    東關舊巷子,林蘭沉默地重複了一遍。

    清晨,林蘭起身看了看因為昨天的急剎車而撞了頭的父親,額頭隱隱約約有些紅腫,一旁放著昨晚用過的冰袋。幸好只是虛驚一場。只是,林蘭無法忘記自己摘掉眼鏡時所看到的父母,而那樣的形態,和昨天那個被捲入貨運車的摩托司機極為相似。

    林蘭抹了抹眼角滲出的眼淚,這大概就是溫瑜所說的,這雙眼睛的不利之處。林蘭沒有叫醒他們,去廚房輕手輕腳地做了早餐,熱了牛奶,泡了父親愛喝的燕麥。直到早起的鬧鈴響起,母親看到準備好的早餐,和穿戴整齊的林蘭,才笑著說道:“我們林蘭勤快了!”

    有些羞愧地低下頭,林蘭想到自己曾經總是賴床不起,有起床氣了還要和父母頂嘴才肯起床,早飯有時候來不及了就草草吃幾口。

    可是做著早飯的母親呢,永遠要早起半個小時,從溫暖的被窩裏剛剛出來就要和水龍頭裏冰涼的水打交道,還要叫起不懂事的自己。

    “媽,今天我上完課要去一趟輔導班那邊。可能晚點回來。”

    “好,是老師有什麼事嗎?”

    “嗯。”林蘭含糊應道。

    下了課已經是傍晚的六點半,林蘭藉着收拾書包的由頭猶豫了五分鐘,走出校門的時候才向着東面走去。

    東關距離學校並不是很遠,步行約十五分鐘就可以到達。華燈初上的小城有種別樣的風情,但是走到東關你會發現燈光逐漸減少,除過臨街的商戶還開著燈守候著顧客以外,就是黑漆漆的巷口了。

    林蘭握緊了手裏開著閃光燈的手機,前方的路愈來愈暗。林蘭記憶裡的東關巷子大約有幾百米長,差不多是操場半圈的長度。

    而她顯然已經走了一半的距離,卻還是看不到頭。

    以前和家人散步的時候曾經走過這裏,這附近的東關小學是城市裏著名的老學校,林蘭小的時候也來這裏參加過小學的入學考試。東關雖然古舊,卻並不是荒涼的,從這裏幾乎延伸出來了這個城市的雛形。

    前方緩緩地出現了人影,在夜色裡模糊成了一片。只能大致看清是個高挑卻瘦弱的人,頭沉沉地垂在左側方,似乎是目視著左面的溪流。和夢裏的模樣要真實許多。

    林蘭停下了步伐,輕聲問道:“請問,你是琴嗎?”

    琴轉過身,動作緩慢而優雅:“是的,等候多時,你終於來了。”

    如水的夜色,琴的聲音如同微風拂起漣漪,月色又將水波蒙上淺藍色的光芒,隨著風投射出淡淡的細閃。

    “我想要的是你的眼睛,那裏有你的記憶,也有別人封印進去的記憶。”琴說道,“你想好你想要的條件了嗎?”

    林蘭頓了頓,想到溫瑜曾經說過要保護好自己的眼睛,那裏的記憶也應該是關於外祖母的生前。只是……

    “我想要你救我的父母。我……看到他們將會死於車禍。”

    琴微微動神,卻沒有接話。

    “你能做到嗎?”林蘭抬起頭問道。

    目光交匯,琴的瞳孔一如既往的空洞,而林蘭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堅定。

    “除過病死,我都可以救他們。”琴應道,“跟我來吧。”

    琴的容貌有些過分的透明感,和他的人一樣,像一隻來去無蹤的影子,身上的白色堆疊起來的漢服將他襯的更為脆弱,像是會有一陣風就會吹散了似得。膚色和瞳色更像是冰的顏色,冰涼而淡薄。只不過卻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色,他的內心依然有溫潤的一角。

    地上的磚有缺陷之處,林蘭小心翼翼地跟在琴的身後,這裏的建築還是一種民國時期的風格,只是林蘭不記得這裏有這麼深的巷子和這麼大的院落。

    和夢裏所在的地方相似,這是一間四方的院落,用土夯的牆面顯得寬厚安穩。木門是一扇扇木頭拼接起來的,棕色的木頭上被人摸的光滑發亮,像是曾經是個人來人往的熱鬧地方。而木門的前方立著一塊青石,上面隱晦地刻著“當”字。

    琴動作緩慢地移開了木頭,將它們整齊地堆放在屋內,隨後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林蘭打量了一眼室內,只用蠟燭作為照明的屋子十分晦暗,空氣中也漂浮著些許黴味,林蘭曾經在老家廢棄多年的柴房裏聞到過這樣的氣味,不過好歹這間房子看上去還是有人氣的。

    室內是高到林蘭肩膀以上的櫃檯,木格又將櫃檯前後分成了兩個世界,這是一個當鋪。不過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這裏了。

    經過櫃檯左側小小的門之後就是櫃檯裡的景色了,零零落落的一些清末民初時代風格的首飾和一些看上去較為值錢的瓷器擺放在櫃檯前方,還有一把手掌大的珠算盤擺在一邊。林蘭還沒來得及細看,琴就開啟了第三扇門。

    這一扇門是通往院落的門,開啟後,便是林蘭夢中那個與琴對話的地方了。

    青磚黛瓦和夢中無異,金黃色的銀杏樹也恰到好處地點綴其中,只是在夜色中都像是蒙上了一層青苔的顏色,隱隱約約地透著悽清的寒涼感。

    銀杏樹下的少年正拿著斧頭劈柴,木塊散落在他腳下週圍。琴帶著林蘭進來的時候少年抬起頭有些許的猶豫,手上動作也停了下來,像是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林蘭。不過片刻之後又沉默著劈著木柴。

    “要去哪裏?”林蘭回看了一眼劈柴的少年,謹慎地問琴。

    琴回過神,才緩緩說道:“那間亮著燈的屋子。”說罷,林蘭隨著琴的目光,纔看見隱在這顆經年古老的銀杏樹後的房間,它的窗戶正亮著淺淺的燭火光芒。

    林蘭又回頭看了眼劈柴少年,這次少年並沒有注視著林蘭,像是故意似得背過了身,一言不發地重複著劈柴的動作,汗珠從他的鬢角淌下。

    “那裏,有什麼人嗎?”林蘭皺著眉問道。

    “人?你為什麼覺得裡面有人?”琴轉過身,不解地問道。

    林蘭看到琴的不解更是不解,“因為只有這間房間亮著燈啊……”

    “不,沒有人。只有我,和雀知住在這裏。”琴指了指銀杏樹下的少年,只是說完這句話,琴的目光有一瞬的空洞,隨後又小聲地念到,“這裏只有我和雀知了……”

    林蘭皺著眉頭,隨著琴的步子走著。門被琴緩緩開啟,古舊的木質結構發出了重重一聲雜音,炸開在林蘭緊繃的神經上,不過好在有了上一次的經歷,否則以林蘭的膽量早就要尖叫出聲了。

    這是間很簡單的起居室,古老的木床被一扇屏風遮擋,屏風前的圓桌上擺放著一套青瓷茶具,再往深看就是兩張太師椅和一張桌子,太師椅分列書桌兩側,緊挨著一對茶几。書桌上瓷質的筆筒裡放著林蘭只在國學課的長鬍子老師那裏才見過的毛筆,木質的筆架也極其精緻。宣紙散發著特有的草香味,一方鎮紙壓在其上。

    書桌後方的牆上掛著兩幅水墨畫,兩幅都是畫銀杏的寫意畫,一副的銀杏還十分瘦小,像是種植下不足二十年,另一幅則是很繁茂的景象。兩幅畫的手法都極為相似,只是第二幅的筆力卻稍顯不足,像是虛弱的年老之人所畫。

    書桌上的燭火不知獨自燃了多久,像是在等待著它的主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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