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樂蘊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小孩子，低頭不語，跟在許墨身後進了他的辦公室。

    許墨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一言不發，埋頭整理自己的檔案。宋樂蘊心裏更加忐忑了，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些什麼，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把她的冒失放在心上。

    “許墨教授，我沒想到您這麼年輕……非常抱歉衝撞了您！”

    宋樂蘊深深的向許墨鞠了一躬，大聲地說。同時她萬分懊惱地在心裏的小本本上記下筆記：千萬不要以貌取人。

    許墨聽到她的話，抬起頭看著她，微笑著說：“沒關係，我當時也沒有自我介紹。”

    這一笑讓宋樂蘊毛骨悚然。

    她的嘴直哆嗦：“謝，謝謝……那，我先給你介紹一下《發現奇蹟》最後一期的節目企劃？”

    “嗯，你可以使用我的黑板。”許墨指了指旁邊的黑板。

    “好。”宋樂蘊深吸一口氣，開始了講解，“我們的最後一期節目企劃定位在‘看不穿的謊言’……”

    “我很遺憾，但是這個企劃不行。”許墨又一次打斷她的話。

    “為什麼？你才聽了個開頭。”宋樂蘊愣住了，呆呆地問。

    “我剛纔看過你給我的檔案了。”許墨說。

    宋樂蘊更加不明白了：“你剛纔不是隻掃了一眼嗎？”

    許墨好像有些開心地笑出了聲。

    “不要著急，聽我慢慢跟你說。”他站起身，走到黑板前，離宋樂蘊很近，讓她又感到了一絲拘謹。

    “你對超能力怎麼看？”許墨問。

    宋樂蘊脫口而出：“我覺得世界上或許真的有超能力存在。”

    許墨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

    “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宋樂蘊在心底打了草稿後，流利地說：“我爸爸從前一直在製作《發現奇蹟》這檔尋找超能力的節目，所以我從小就接觸到了很多超能力現象。我覺得很多時候，我們也沒能從科學的角度解釋這些現象，也許，超能力是真的存在的吧。”

    許墨思索片刻，道：“那麼，你聽說過紅皇后假說理論嗎？”

    “沒有。那是什麼？”宋樂蘊疑惑了。

    “在這個國度中，必須不停地奔跑，才能使你保持在原地。”

    “這是《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的臺詞。”宋樂蘊突然記起曾經看過的童話。

    “人類離開自然界競爭幾千年，已經忘記了這個世界有多麼殘酷了。”許墨說。

    宋樂蘊看著許墨，發現他的眼眸深邃。他的語氣有嘲諷，雖然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但好像這麼說也沒錯。

    “可是在自然界，人類已經不需要競爭了。”宋樂蘊怯怯地反駁。

    “但放棄警惕是危險的。”許墨想到什麼似的，轉過身來問她，“你想知道避開危險的方法嗎？”

    “咦，有這種方法嗎？”宋樂蘊好奇起來。

    許墨笑了一下，突然靠近她，宋樂蘊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就靠在了黑板上。許墨一手撐在黑板上，看著宋樂蘊，臉靠得很近。窗外的陽光勾勒出他的輪廓，卻讓她看不清他的臉。

    這樣的近距離接觸，讓宋樂蘊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遇到危險的時候——”許墨湊近她耳邊，輕聲說，“相信你的直覺。”

    當宋樂蘊還在疑惑他說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的視乎，這位神秘的腦科學家已經放開了她。

    “抱歉，我不想讓第三個人聽到這句話。”他笑了笑。

    “可是，這個房間只有我們兩個人啊。”

    宋樂蘊迷糊了。她覺得自己最近一定是做錯了什麼事情，纔會受到如此懲罰，一直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人。

    “你看不到，並不代表不存在，就像潛伏在暗處的危機。”許墨說著，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好吧，我記住了。”宋樂蘊撇了撇嘴。

    “還是談談你的節目吧。你做一檔發現超能力的節目，應該是對超能力有足夠的認識，並且有自己的看法。但是你現在對超能力的觀點，仍然沒有逃出你父親畫下的窠臼，不是嗎？”許墨敲了敲筆。

    “可是《尋找奇蹟》是我父親一首設計創立的節目。”宋樂蘊說。

    “每一期節目都會帶上節目製作人本身的色彩。但是我沒有從你的企劃中，看到一點你自己的色彩，這仍然是一份兩年前的企劃案。”許墨的語氣有些責備的意味。

    “誒？”

    “你的色彩，很特別，和其他人都不一樣——至少，在我眼裏。”許墨深深地看了宋樂蘊一眼。

    “我好像明白了。謝謝你，許墨教授。”宋樂蘊立即明白了他話中點明的建議，轉身就要離開。

    許墨有些不滿地挑了挑眉，說：“要走了嗎？”

    宋樂蘊回過頭，對他點點頭：“是的！我得趕緊回去跟同事們一起籌備節目了。”

    “我剛纔是不是應該多上一會兒課？”許墨幽幽地問。

    “嗯？”宋樂蘊沒有聽清他說的話。

    “沒什麼，你回去吧。”許墨臉上很快就轉爲了笑，對她揮了揮手。

    “許墨教授，你會參加最後一期節目嗎？”宋樂蘊試探地問他，“等我做出最後一期節目企劃的時候，一定還會再來邀請你的。”

    “我參加。”許墨很快就回答了她。

    “什麼？你真的答應了？”宋樂蘊有些難以置信。

    許墨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我參加。加油，陸其曼同學。”

    “好的！謝謝教授。”宋樂蘊激動地向他鞠躬。

    “下次見面的時候，叫我許墨吧。”許墨側身望她。

    宋樂蘊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髮，紅著臉使勁地點點頭，走出了他的辦公室。

    在同事們的幫助下，宋樂蘊按照自己的想法設計了最後一期節目的主題、內容和流程。雖然已經錄製過幾期《發現奇蹟》了，但這次最後的錄製，她竟第一次感到了緊張。

    “安娜姐，我們再確認一下節目流程吧。”宋樂蘊有些焦慮。

    “你今天都確認了多少遍？不過，嗯，好吧……”安娜無奈地看著她。

    主持人笑著說：“親愛的，我已近很熟悉啦。排練了這麼多遍，我每一句臺詞都會背了。還是第一次見到錄節目現場氣氛這麼緊張。”

    “再練一遍吧，我給你漲工資。”宋樂蘊說。

    “樂蘊，放輕鬆。我看過臺本了，這期節目一定會很棒。”

    宋樂蘊身後突然響起一個令她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她轉身，見到正向她走來的許墨。他身上的白色實驗服還沒有換掉，鼻樑上駕著細框眼鏡，儒雅而風度翩翩。

    宋樂蘊不禁開心地朝他揮揮手：“許墨教授，您來啦！”

    聽她這樣對他稱呼，許墨有些不滿地看向她。

    “嗯？”許墨挑了挑眉。

    宋樂蘊回想起上次分別時他說過的話，不習慣的喊著：“呃……許、許墨。”

    許墨這才露出笑容：“不帶我熟悉一下錄製環境嗎？”

    “嗯。”

    宋樂蘊將許墨帶到了錄製現場後，大家見到陌生的人來，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走過來。

    “我像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們這一期節目的嘉賓，在腦科學領域有傑出貢獻的學者，許墨教授。”

    “大家好。”許墨禮貌地向他們打招呼。

    工作人員和全場觀眾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年輕的教授，呆呆地看了許墨好一會兒，片刻之後，掌聲雷動。

    安娜將宋樂蘊拉到一旁，湊到了她耳邊，問：“你哪裏找來這麼帥氣的教授？我們這期節目，妥了！”

    許墨的出現，一掃現場的緊張和不安。

    宋樂蘊走到許墨的身邊，問他：“許墨，以後還可以邀請你參加其他節目嗎——我是說，如果辰峰公司還可以繼續的話。”

    “當然了。只要是你的節目，我都很願意參加。”許墨依舊是笑著答應了她。

    宋樂蘊沒有再說話，背過身去低下頭，卻覺得臉意外地發燙，心跳得厲害。

    節目的錄製順利地進行著，現場的氣氛格外活躍。

    一名觀眾舉手提問許墨：“透過特定的儀式來讀取一個人的內心，真的很神奇。請問許墨教授，腦科學上是怎麼看待讀心術的？”

    “嗯…可能更準確的說，應該叫‘讀腦術’？”許墨一臉糾結地答非所問，讓全場鬨笑。

    許墨等大家安靜下來後，繼續講道：“那麼人類的意識真的可以被讀取嗎？這在科學上也是一個很有趣的課題。有一種理論說，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是糾纏聯絡在一起的……”

    同時在錄製現場的另一邊，討論也熱烈。

    “這個教授厲害了，長得帥，專業硬，居然還懂得接梗。”員工小邱讚歎道。

    許墨風趣幽默，完全沒有教授的架子，帶動著全場的氣氛。錄節目的他和平常的他，完全不一樣。宋樂蘊看著監視器，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覺得自己並不認識螢幕上這個人。

    ……

    “各位觀眾們，很快，我們的節目就迎來了尾聲。讓許墨教授最後為我們做一個總結吧！”主持人走向許墨，“許墨教授，請。”

    許墨沉默片刻，拿起話筒說：“我們研究人體科學的腳步越前進，我們未知的領域就越寬廣。《發現奇蹟》可能會在今天結束，但它十多年來發現的超能力已經超越了我們的時代。也許在遙遠的將來，科學的腳步會追上這檔節目。每一位科研人員，都期待著自己能夠成為這項事業中的一員。當然，也包括我。”

    許墨在臺上的光芒耀眼，宋樂蘊漸漸覺得，是自己對他有偏見。

    錄製結束之後，許墨儼然已經收穫了一眾粉絲。坐在臺下扮演觀眾的學生們沒有像平常一樣來領盒飯、結錢、走人，反而紛紛簇擁到了嘉賓席旁問著許墨問題。就連不少工作人員都拿著簽名板圍了上去。

    宋樂蘊在一旁靜靜看著這麼熱鬧的場景，不覺笑了出來。她不知道的是，許墨也望向了她，看到她的笑，他怔然，隨後皺眉又搖了搖頭，移開了視線。

    到了將近深夜，工作才正式結束，大家也都散去了。當安娜還在擔心宋樂蘊怎麼回去的時候，許墨就主動提出要送她回去。

    走在回家的路上，月色皎好，宋樂蘊偷偷瞥了許墨一眼，低頭說道：“今天真是謝謝你了。”

    “不用這麼客氣。這也是我第一次錄節目，很有趣。”許墨說。

    宋樂蘊想到剛纔許墨在節目上說的話，就不由得回想起那天車禍的時候發生的事情。雖然她反覆告訴自己，這是幻覺，但是這段經歷太真實了。

    許墨對超能力的態度這麼開放，會不會知道一些相關的事情呢。宋樂蘊想著。如果問許墨的話，應該不會被當成怪人吧。

    宋樂蘊咬咬嘴唇，扭過頭去：“許墨，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許墨見她臉上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有些不明所以：“如果我能幫到你，當然可以。”

    “那，你有沒有聽說過Evolver？”宋樂蘊小聲地問。

    聽到這個問題，許墨的腳步停了下來。他不動聲色地抬眼看著她，神情讓人捉摸不透。

    “嗯，我聽說過。”他輕輕回答。

    “真的嗎？”宋樂蘊有些開心。

    “那你呢，你是從哪裏聽說的？”許墨反問。

    於是宋樂蘊將她的所見所聞全都告訴了他。

    “原來是這樣。謝謝你信任我，把這樣的經歷分享給我。我很開心。”許墨說著開心，語氣卻有些凝重，“Evolver的字面意思，是超進化人類。其實就是學術上對於超能力者的稱呼。據說20年前，一名英國科學家研究了許多擁有特殊能力的人類，終於找到了這一類特別的基因。他把這類基因表達出的特殊能力命名為Evolver，意為超進化能力。而擁有Evol的人，就是Evolver了。”

    “那名科學家是做了很多人體實驗嗎，對那些Evolver？”宋樂蘊吃驚地問。

    許墨看她現在像只小白兔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出來：“嚇到你了嗎？放心吧，聽說這名科學家最終被判處了無期徒刑。他的研究成果也因為涉及反人類的目的，被世界基因協會列爲了永久性的機密檔案。”

    “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宋樂蘊若有所思道。

    “因為從事生命科學研究，我纔會知道這些傳聞。具體的內容，我也不是很瞭解。這些傳聞可能也有幾分真，幾分假——就像《發現奇蹟》裡展示的超能力一樣。”許墨向她解釋。

    宋樂蘊點點頭：“嗯。不過既然我能遇到，說明也有人知道這個傳聞，把它當真吧。”

    許墨突然停下了腳步，玩味地對她說：“我自己也在做相關的研究，也許有一天，我能知道這個傳聞背後的真相也說不定。如果參加你節目的人，有真正的‘超能力者’，歡迎來我的研究所當志願者。”

    “咦……”宋樂蘊不禁浮想聯翩。

    “你聯想到什麼了？我做的可都是合法的研究。”許墨伸出手敲敲她的腦袋。

    宋樂蘊捂著腦袋，傻傻地笑起來：“嘿嘿。可能是身為媒體人的習慣吧，忍不住就想多了。”

    宋樂蘊細細地想，這麼說來的話，她那天遇到的那個奇怪的男人，應該就是相信evol存在的人。按照他當時的說法，似乎認為她也是傳說中的Evolver。

    宋樂蘊不知道他是根據什麼來判斷的，但是她確定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在她二十二年的生命裡，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除了那兩次車禍。

    不過，就算那天發生的事情只是幻覺或者詐術，這個Evolvr的傳聞，也是一個格外精彩的節目選題。不知道那個男人那裏，會不會還有傳聞的另一個版本。如果還能遇到那個人的話，就好了。說不定他是真的超能力者……

    想到節目的事情，宋樂蘊眼裏亮起星星。

    “在想什麼？”許墨見她許久沒有說話，好奇地問道。

    宋樂蘊這纔回過神來，笑著說：“沒什麼沒什麼，我們趕緊回去吧。”

    許墨朝她點點頭。

    沒人注意到他回過頭時嘴角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迅速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