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鞋匠揣著新發的工錢，笑得快咧到了脖子根，他敲了敲錢袋聽了聽聲響，驕傲地點了點頭，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來路不明的工錢，讓他歡喜，又讓他害怕。僥是如此，他還是走去了酒館。他不賭錢，因為害怕血本無歸，也不逛青樓，他寧可自己喝點小酒，吃些吃食。再有本事，一個窮鞋匠也討不到媳婦，錦官城的人，看不起他們這些鄉下人。

    他鑽進了酒館，夜晚的酒館，聚集著一群無處可去，或者無家可歸的人。小二忙裏偷閒地看了他一眼，便曉得了彼此，找到了平時的座位，他舒服地仰著，一蠱溫好的小酒，一碟醉魚，飛快地端了上來。

    “小二，再加一斤牛肉，一份燒雞！”他突然覺得自己也豪氣干雲。

    “好嘞好嘞。”小二有些驚異於他今日的闊綽，手腳麻利地給他添了菜。

    在鞋匠打第一個酒嗝的時候，一匹烈馬踢開了酒館的門，紅衣女子疾掠過來，纖細的手腕竟將鞋匠拎上了馬。待鞋匠看到女子臉上的黃金面具時，驚懼得失了聲。酒館裏的人也各自低了頭，不敢出聲。

    那半張面具，似桃花初綻，又像半張獰笑的臉。那是人面桃花的標誌，紅衣金面桃花笑。人面桃花的可怕之處，不在於取人性命於無聲，而是每個被她們暗殺的人，麪皮都被活活剝下，血肉模糊的臉上，開滿了脫骨桃。被殺的人都是活活疼死的，疼到發不出聲音。

    少女縱馬疾馳在黑夜裏，馬背上的鞋匠早已被敲暈。

    花万俟倚著欄杆，放出一隻紙鶴傳信，瞧見樓下策馬的紅衣姑娘，笑了笑。

    殺了我人面桃花的人，還假扮我的人去狐假虎威，誰家的小姑娘這麼有趣？

    夜赤羽馬不停蹄，趕到了城郊的破廟，將酒壺裏的酒潑到了鞋匠臉上。鞋匠醒轉過來，瞧見她的面具，嚇得連連往香案下退。

    夜赤羽擦亮了一個火摺子，點燃了早準備好的稻草，“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若是答的我不滿意，這破廟燒光了，我可不能保護你能出去。”

    人以火御野獸，但其實人亦畏火，人亦是獸。

    鞋匠哆嗦著，“問，你問，我招，我全招！”

    夜赤羽正要開口，忽然鞋匠臉上綻出詭異的笑，他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整個地脫落，一叢豔麗的桃花，怒放在血肉之上。

    夜赤羽暗道不好，一轉身，便看見花万俟站在廟門口，紅裳烈烈，色似鴿血，金面嵌寶，玲瓏異常。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小姑娘，這樣做，纔是我們人面桃花行事的手段，你演的，不夠好。”花万俟紅唇牽笑，壓迫感卻讓夜赤羽無法動彈。

    “小姑娘，我給你一個機會，”花万俟取出一隻夢蝶，“你能殺我人面桃花的人，想必是有點本事的，若你能擺脫這隻夢蝶的追蹤，我便放你一馬。”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夜赤羽自嘲一笑，這種獵犬逮兔的遊戲，自己竟然還要感激她放過自己的狗命。

    夜赤羽抽出江湖夜雨，向花万俟衝過去，一劍劈出，花萬侯側身閃避，一縷青絲仍被劍光掠及。花万俟不惱反笑，這樣牙尖嘴利的小狼，倒是叫她起了愛才之心，瀲兒她們的爪子叫她剝得太乾淨了，反倒沒意思。

    夜赤羽借那一劍的力，將自己彈開，隱沒在夜色中。

    “去吧，小傢伙。”夢蝶從花万俟的掌心飛起，晶瑩剔透的翅膀上刻滿了古奧的符文，它戀戀不捨地圍著花万俟轉了幾圈，才悠悠閒閒地去找夜赤羽了。

    夜赤羽逃開一段距離之後，閉氣進了一條小河，河水流得較為平緩，不至於將她沖走。夜赤羽躺在河床上，可以看到天上的星河和月亮。

    忽然，一隻蝴蝶從月亮中破繭而出，蝴蝶上下翩飛著，晶瑩的翅膀點點碎裂，碎裂的翅膀在河面上凝成了一句句話。

    “小姑娘，我很欣賞你，這個蝶哨你收好，什麼時候走投無路了，歡迎你來人面桃花，我相信這個日子不會太遠了，你的身份，註定這世間容不下你。對了，這一點懲罰，算是爲了那個被你殺了的蠢貨。”

    夢蝶的翅膀全部消散了，一根金絲飛出，插入了夜赤羽的丹田，夜赤羽痛呼一聲，從河水中撲騰出來，她若是修習內力之人，此時必定是武功盡廢！

    夢蝶的軀體墜入河心，濺起漣漪，夜赤羽伸手一撈，果然是一枚哨子，哨子通體刻著蝶紋，精美無比。

    一陣夜風颳過，夜赤羽打了個寒戰，深不見底的黑暗裡，像是有無數雙眼晴盯著她。

    她摸出脖子上的吊墜，水滴狀的墜子，自上而下漸變為赤色。這個墜子從出生時便伴著她。她見到過，父親和哥哥，也有同樣的墜子，她問過父親，父親卻不回答她，只說是重要的東西。

    夜赤羽將蝶哨串在了掛墜子的紅繩上，泅上了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