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這樣，吳邪，沒水喝的時候，那什麼水都得喝的。”靈飛苦笑著說，“我去把那口鍋，好好地洗一洗。這裏也沒有別的可以燒水的東西了啊。”

    他端著那口鍋去刷洗去了，吳邪看著倪捷曉在那裏開罐頭，就說：“有什麼罐頭?”

    他原本是沒話找點話來說，倪捷曉卻回答了。“牛肉的，我最喜歡吃這個。”

    吳邪看著他。“是啊，我也喜歡吃牛肉的。總比光吃壓縮餅乾好，是不是?”

    “如果有罐啤酒或者可樂就更好了。”倪捷曉說，“不過，在這裏，是不要想指望了。”

    吳邪繼續盯著他看。吳恆中正在那裏生火，這時候就叫：“哎呀，吳邪，我這火生不起來啊，你來幫下忙啊，別光在旁邊玩啊!”

    吳邪走過去一看，嘆了口氣說：“我說，這木柴都全被打溼了，怎麼能引燃火啊?這裏遍地都是木頭，隨便找點再來點啊!”

    火總算生了起來。大家圍著火一邊烤火一邊吃罐頭，吳邪笑笑說：“這樣，我覺得還挺像野營的呢。”

    靈飛勉強地扯起嘴角笑，他那種笑法，倒像是很久都沒笑了，已經不知道笑是什麼樣子的了。

    方如瑋吃了半盒罐頭，又去拿罐裝的青豆。“誰要?誰要?”

    幾個人都拿勺舀了點青豆，沒有蔬菜，只有青豆代替了。吳邪仰起頭，看著已經昏暗下來的天空，眼裏帶著點莫名的回憶，緩緩地說：“以前，我跟小陸，還有我們父親，一起去打獵。打到的獵物，我說拿來烤了吃，小陸比我心好，他把那捉到的兔子給放掉啦。”

    靈飛問：“小陸?”

    “他叫則舟。”吳邪微笑地說，“是我兄弟。”

    靈飛了然地點頭。“什麼時候讓我們也見見。”

    吳邪的臉上，籠罩了一陣陰影。“他已經死了。就在……我開始給你們講的那件事裡面。”

    本來還算歡快的氣氛，一下子又變了。吳邪笑了起來。“對不起，我不應該提這個來嚇你們。不過你們也不用害怕，小陸活著的時候，他一直是幫我的，不管我怎麼樣都會幫我，因為我們是一起長大的，我救過他的命。就算他死了，變成鬼，他也不會害我的。”

    吳恆中忽然笑了，笑得把嘴裏的牛肉都噴了出來。“你放心，吳邪，如果我變成鬼，我也不會來害你們的!雖然我現在害怕，但是等我死了也變成鬼了，我就一定不會害怕了!我一定會去把朱嘉安那個傢伙給弄死!嚇死!掐死!”

    “……”幾個人都無語，最後吳邪無可奈何地說了句：“我覺得你活著膽最小，死了啊，也是膽小鬼。”

    “對了對了，”方如瑋一邊嚼東西，一邊含糊不清地說，“我包裡有個相機，我們來拍張照吧。”

    “為什麼?”吳恆中問，“要留張遺像嗎?”

    方如瑋用力地打了他一下。“你這個烏鴉!烏鴉!我只是想留個紀念!”他的臉色，突然地沉重了下來，聲音也變低了，“就算……就算萬一真的，我死了……我還有點東西留下來……給我的爸爸媽媽看……”

    吳邪突然把手裏那個空了的罐頭盒扔在了地上，一腳腳地去踩，直到把那罐頭盒給踩扁了為止。

    “吳邪?……”靈飛想阻止他，吳邪做了個手勢，表示沒什麼。

    “我沒事。我只是越來越能體會到我以前的班長和士官長的感受了。他們同樣的絕望和焦灼，他們不希望他們帶的新兵會發生任何事，可是……他們無法阻止，只能順其自然。如果他們去做什麼，那就可能會發生更慘的事……”

    方如瑋臉色發白，卻笑了，拍著吳邪的肩膀說：“沒事，沒事。我不會死的，我命硬得很，你放心。”他說著就跑進了木樓，過了一會，果然拿著一個照相機出來了。“來來來，我們來拍張照。雖說這裏沒有資料線，照片看不到，不過，等以後咱們回M島了，就可以找個地方沖印出來。到時候，我們一人一張，作紀念!紀念我們這段很驚險很可怕的經歷!等我們明年兵役滿離開M島的時候，呵!你們想想，這麼完美的鬼故事經歷，我們得可以回去騙多少女孩子啊!嗯，等我們老了的時候，也可以給我們的子孫講這個故事，我們曾經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方，遇到了非常恐怖的事，但是我們很堅強地活下來了，而且會一直活下去，直到……”

    他一口氣說到這裏，也沒有停下來，突然間，吳邪忍耐的啜泣聲，讓他總算是住了嘴。靈飛也慌了手腳，去拍吳邪的背，一疊連聲地說：“吳邪，吳邪，你怎麼了?別理他，方如瑋就是個傻子，只知道胡說八道的!你這是怎麼了?啊?”

    “……我沒事。”吳邪抬起了頭，他的眼圈紅紅的，臉上在笑，卻笑得說不出來是快樂還是悲哀。“我只是突然很感慨很感慨，方如瑋說的，就像是真的一樣，馬上就浮現在我眼前了。就像是馬上會發生的一樣……”

    “喂!”方如瑋又狠狠地打了吳邪一拳，“什麼就像是真的一樣?這本來就是真的啊!一切都會實現的，等明年回去了，我請你吃飯，喝酒，請你唱K!你說你有去打過獵，你到時候也得帶我們去玩玩這種很有檔次的運動啊!”

    “一言為定。”吳邪也笑了，“我會記住的。”

    吳恆中提議：“那勾勾指頭吧，誰都不許反悔。”

    吳邪把手伸了出來。“好，大家都不反悔。”

    每個人的手，都是冷的，卻都還在流汗。吳邪在心裏笑了笑——不管這是不是在極度恐懼下向往陽光的苦苦掙扎，這個承諾，相信每個人都會記得的。人性再醜惡，畢竟也會有某些光輝閃爍。

    因此，不管是則舟，還是班長和士官長，他們都肯捨棄自己的命。

    “喂喂喂，看這裏!”方如瑋拿著照相機，倒退了幾步，就想按快門。吳邪急忙叫住了他。“這樣不行啦，這樣你就照不進來了。”

    方如瑋為難地說：“可是，總得有一個人照啊!”

    “笨死了。”吳邪說，“你把相機放在那邊那塊大石頭上，讓它對著我們，調成自拍啊!這不就照下來了?”

    方如瑋猛敲自己的腦門。“是呀是呀，我真笨!”

    他把照相機撥弄了一會，放在了大石頭上，拔腿就往這邊跑。“十五秒，十五秒哦!大家笑啊!笑啊!”

    不管笑不笑得出來，每個人都努力地咧開嘴笑了。吳邪一瞬間，倒是真的想看一看，自己這個笑，究竟是更像哭，還是更像笑。

    “卡”地一聲快門響，閃光燈也跟著亮了。天色已經黑了，不開閃光燈，什麼都照不出來。亮光閃爍的那一剎那，吳邪只覺得有一點點暈眩的感覺。

    “給我看看!給我看看!”吳恆中一看到方如瑋把照相機拿過來了，就撲過去了，“看看我照得帥不帥!”

    “一張晦氣臉，還有什麼帥不帥的。”方如瑋咕噥著，但還是在調照相機，想把剛纔拍的照片調出來。“等等，馬上……”

    五個人十隻眼睛都巴巴地盯著照相機，正在這時候，照相機的液晶屏閃了一閃，就黑屏了。方如瑋做了個苦臉，說道：“哎呀，剛纔電池就在閃紅燈警告了，才拍了一張，就沒電了……”

    靈飛問：“你沒帶充電器?”

    方如瑋攤了下手。“沒有啊，走的時候太匆忙，忘在M島了!”

    靈飛氣得沒話可說，吳邪說：“那你這個，就等於是廢物了!”

    方如瑋也很是不好意思，揮了揮手裏的照相機，說：“那又有什麼要緊的?我們過幾天就會回M島去，那時候就可以充電了嘛!而且，到時候還可以沖印出來，一人一張作紀念哦!”

    “哼，回M島，你這破照相機一定會被班長搜出來，然後，哼，給你沒收了!”吳恆中惡狠狠地說，“你上次藏哪的?居然沒被發現!”

    “嘿嘿嘿。”方如瑋一連笑了好幾聲，笑得神秘兮兮的，“我自然有地方好藏，嘿嘿嘿，是我自己發現的好地方，誰都不知道。只要你們到時候別出聲，絕對不會有人找到!”

    他又想了想說：“我這張照片，一定照得不錯。我可是笑得露出了八顆牙齒哦!”

    其餘四個人，同時“呸”了一聲，把方如瑋唾得一臉都是唾沫。

    今天晚上，我一直睡不著。我的眼前，總是閃現出他們的笑臉，雖然他們的笑臉也是強裝出來的。我終於懂得了鞠思音和林裕西的痛苦，他們眼看著這群朝氣蓬勃的孩子一步步地走向死亡，卻毫無自覺，他們的痛苦是別的人無法體會的。他們最終選擇死，因為責任，也是因為無法面對良心的責備。

    可我還活著。我寧可死的是我，可是小陸要我活，他非要我活。

    他們每個人都要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