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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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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過了片刻,裕西臉上那啼笑皆非的表情,漸漸的消失了,剩下的竟然是一抹無可奈何的淒涼。這種神情,吳邪也曾經在他臉上看到過,但就算是現在,他也看不明白其中的含意。

    “我知道了,你們都回去吧。沒什麼事的,大家都回去吧。”裕西勉強地擠出了一個笑容,“明天再去吧,今天就算了。大家——注意安全。”說完這句話,他又補了一句,“颱風還沒走,大家小心點。”

    思音坐在椅子上,面前是好幾個空了的酒瓶。他眼睛裏都是血絲,直直地瞪著面前的玻璃窗。

    窗外有株苦柏樹,正在風裏狂擺,枝條不斷地打在玻璃窗上,那聲音聽起來簡直像要把玻璃敲碎似的,一下一下的,敲得人心裏一個又一個激靈。

    “你這樣不好吧?”裕西拄著柺杖,一瘸一拐地走進來,把思音手裏的酒瓶搶了過去。“你這樣給那些新兵做了很糟糕的榜樣呢!如果有誰來找你,看到你喝成這樣,你怎麼解釋呢?”

    “……我不知道除了喝醉之外,還有什麼事可以做的。”思音喃喃地說,“上一次的事……我一直以為已經塵埃落定,不會再發生了……可是,今年這批新兵來了,我感覺……我感覺……”

    “士官長,你想多了。”裕西說著,他的眼睛眯了起來,有絲危險的光在裡面閃耀,“你是真的信了江上尉說的話?在一群鳥裡面,混進了一隻杜鵑?哼,我倒覺得姓吳的小鬼自己就有問題,他什麼都不害怕,你沒發現嗎?”

    “發現了。”思音搶過裕西手裏的酒瓶,灌了一大口,“你說,裕西,什麼樣的人會什麼都不怕?”

    裕西沉默了半天,說:“經歷過死亡的人——而且是經歷過足夠多的死亡的人。”

    兩個人都突然沉默了。只聽見樹枝被風吹得不斷的敲擊在窗玻璃上的聲音,夾雜著黃豆大的雨點,像一把把的炒豆子擲在玻璃上。

    思音忽然打了個冷戰,說道:“裕西,你聽聽,那雨的聲音很像是……那天晚上,那棵相思樹上的相思豆,全都落在窗戶上……發出的聲音。”

    “不要再說了!”裕西叫了起來,他的臉色灰白,“我們不能永遠記著,我們說過要忘記的!”

    “是的。”思音喃喃的說,他轉向了窗外,眼神茫然而神情黯淡,“可是,是有人——不,是那冤魂一直在那裏,很冤,不得安寧。他們要舊事重提……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我們不得不相信,不是嗎?”

    “江上尉在哪裏?”裕西忽然說。“我今天晚上就一直沒見過他了。他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裏?他不應該留在這裏的。”

    思音搖了搖頭,“你知道他為什麼留在這裏的。”

    “情人石一定是他。”裕西的聲音提高了,思音看了他一眼,他才把聲音放低了。

    “其實沒什麼……真的沒什麼……誰會聽到我們說話呢?你聽聽……聽到的都是雨聲……沒有別的聲音的。那天,樹上的相思豆從上灑下來,像滿天的血淚散落……可是,眼淚都滲進了泥土裏,絕對,絕對不會留下痕跡的。”

    “剛纔,他們來找我。”裕西忽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了一句。

    思音抬起了滿是血絲的眼睛,盯著他看,“誰?”

    裕西把柺杖放在一邊,疲倦地坐了下來。“就是那群小鬼啊。他們不知道在哪裏摘了串野葡萄,送來給我當禮物。”

    “因為你的腿嗎?”思音問,“還好吧?”

    裕西揚起嘴角笑了笑,“沒事,江上尉幫我處理了,只是骨裂。如果不是那群小鬼太蠢,根本不會有什麼事。”

    “這群孩子其實挺乖的,雖然愛鬧了點。”思音苦笑了一下,說,“你不用對他們太嚴格。”

    裕西又笑了,他低下頭,聲音也變得更低沉了。

    “我倒真的很希望我還有對他們嚴格的機會。我確實很希望我能夠帶完他們這一年,讓他們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離開這裏……他們都還小,還有自己的人生,還有很光明很美好的未來,不應該。”

    思音把酒瓶裡剩餘的酒一口氣全喝了下去,他的聲音十分乾澀。

    “那不是我們的錯。是他們自己抽到了死籤,不是我們要他們死。”

    我又開始做那個夢了。

    什麼叫既視感?告訴我什麼叫既視感?是不是那件事根本沒有發生過,只是我以為發生過?或者其實真的發生過,我自己並沒有意識到,但卻深深地印在我記憶深處?

    我對那棵相思樹的印象實在很深,那樹很美,枝椏彎彎曲曲,結著密密麻麻的鮮紅如血的果子,簡直像株盆景。可是,有個人在那樹前,正在挖開那樹下的土,往裏面埋著什麼。……他究竟在埋什麼呢?

    看,看那些鮮紅如血的果子,一串串地往下掉,像是一串串的血珠,雨點一樣地濺落下來,在黑夜裏,看起來就像是血雨一樣。

    那個人究竟是誰呢?他在做什麼呢?回過頭,讓我看看你的臉!

    為什麼這個人的身材看起來那麼熟悉?即使是在黑夜裏,我也覺得這個人再熟悉不過了,他的動作、他的身材、他的一切。

    他究竟在做什麼呢?他究竟是誰?

    “今天晚上幫你慶祝生日。”吳邪對金明說。

    金明瞪大了眼睛,“真的可以嗎?不會惹到我們班長嗎?”

    則舟伸了伸舌頭。“雖然這麼說很不好意思,但班長因為腳傷了,肯定待在他自己宿舍裡,不會來管我們的!我們只要不鬧出太大的聲響就可以了!”

    “有蛋糕嗎?”彭遠嶼探頭探腦地說,咧著嘴笑。

    吳邪覺得挺奇怪的,這個人長得醜,是真醜,可是他笑起來的時候,卻讓人覺得他不醜了,像是有陣春風拂過似的。吳邪扭過頭問道:“小陸,你去買的蛋糕呢?”

    雖說M島的條件不怎麼樣,但蛋糕店還是有的。

    這天則舟正好被裕西派出去辦事,他一向會說話,從M島上唯一的一家咖啡館裏弄來了一個蛋糕,還去買了一把彩色蠟燭。吳邪的意思是,這裏的氣氛已經夠陰沉夠壓抑了,找了什麼事開心一下也好,則舟自然也贊成。

    “哎,我們來玩個遊戲怎麼樣?”則舟提議。

    吳邪不起勁地說:“幹什麼?要玩捉迷藏嗎?”

    “不不不,”則舟忙說,“我說真的,吳邪,我們來講鬼故事吧。”

    這句話一出口,從那破了一塊玻璃的窗戶灌進來的風好像變更冷了,黃豆大的雨點劈劈啪啪地打在玻璃上——這雨像是頃刻之間就下下來似的,一點預兆都沒有。

    吳邪罵道:“虧你想得出來,你還嫌這裏鬼少了嗎?”

    他這句話一出口,也發覺自己失言,說不出話來了,低下頭往蛋糕裡插蠟燭。

    金明在旁邊說:“這裏從來都鬧鬼,你們都該知道吧。”

    吳邪看了看他,金明低下頭,“你不知道嗎,吳邪,我是這裏的人啊?”說完這句話,他又看了一眼田雲葉,田雲葉一向不愛說話,對他這一眼,並沒有什麼反應。

    但其他人都呆住了,盯住他看。

    遠嶼從上鋪跳了下來,眼睛閃閃發光,揪著金明就說:“你小子是這裏的人?你怎麼不早說?那你一定知道那個被她的男友殺死分屍的女孩子是怎麼回事?是不是真的到最後都沒找到她的遺體?她有沒有死?”

    金明抬起眼,他的眼睛在天花板掛著的那個瓦數很低的燈泡的微弱光線下,散發著幽幽的光,臉也被映得明暗不定。

    “找到了那麼多那麼多的肉塊,都是人身上的,怎麼會沒死呢?把一個人切啊割啊成那樣,那個人還能活著?你們沒有看到那個恐怖的樣子,那棵相思樹簡直像是在流血一樣!樹就像一個人,歪歪扭扭地伸著手臂……渾身都在流血,從樹枝上淋漓地淌下來。”

    陳越恩問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講給我們聽,好不好?”

    “可是,那件事情很恐怖,真的很恐怖。”金明縮了縮肩膀。

    則舟很豪氣地拍了拍他的肩頭,說,“別擔心,有我罩著你呢!”

    金明撇了撇嘴,小聲地說:“你還要阿琛罩著你呢,你還管我?”

    則舟狂笑,推了一把正在那裏插蠟燭的洛葦琛說:“聽到沒有,這小子賴上你了,真像這奶油蛋糕,黏得甩都甩不掉!”

    “胡說什麼,你纔是最大的牛皮糖!”洛葦琛眼也不抬地說。

    遠嶼也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推著金明說:“說吧!說吧!你看,這裏這麼多雙眼睛都看著你呢,你再不講,多掃興!”

    金明的眼睛直直地看了他一會,這時候,他們這間寢室裏也靜到嚇人,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金明,只聽見大顆大顆的雨點打在玻璃上的聲音。

    那塊玻璃有一塊破掉的缺口,雨點不時地從外面打進來,洛葦琛正好背對著窗戶,而涼涼的雨水隨著風,不停地濺到他背上,每一次都讓他冷得渾身一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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