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
白菊的花語是送別及祝你一路走好。
我接過花,心情有點沉重,傷亡人數已經統計出來了,有些人還是等不及救援而喪失生命,由大廣場延伸開的中心區沒有失去生命的遇難者,死亡名單上有三十一個人名,大部分分佈在城市邊緣區,有六個是隔壁城市被波及到,有十四個是外來旅遊者,還有十一個……本地居民。
雨還沒停,陰霾的天空給人一種厚實的靜謐。我一手提著購物袋一手打著傘,淺色的布鞋沾上水氣。大廣場有些冷清,那些狼藉的鮮花與炸彈留下的痕跡都及時被城市清潔工清理乾淨,被損壞的房屋也被塑膠布蒙上,等待雨停後工匠們的開工。
泉池上的本該展示一個月的大花籃壞掉了,原來的泉池雕像也還沒移回來,只有一股清澈的泉水從池中央的泉眼裏不停地冒出來。
有一個戴著粗毛線織帽子的音樂藝人靠著池沿邊,就這樣浪蕩不羈地坐在溼潤的地面上淋著雨吹著口琴。口琴聲有種嘶啞的溫柔,是安眠曲旋律。
我停下自己的腳步,三月的雨水還是帶有涼意的,他們就這樣無遮無攔站在泉池邊,熟悉的黑色制服,帶頭的是他們一個小隊長,我曾見過他帶隊巡邏過商鋪街旁的深巷。那件黑色的風衣就這樣平鋪在泉池下的地面上,水漬的侵蝕讓深色的黑顯得有種沉重的厚重,白色的“衛”字依舊是那種騰飛優美的線條。
他們七八個人安靜地站著,雨水打頹了每個人的頭髮。
是利用職務空閒的時間來悼念那些遇難者嗎?
他們不是第一批,也不是最後一批。
一個穿著戴鮮花圖案圍裙的可愛女孩子跑過去,兩條歡快的四股辮一甩一甩的。是開蛋糕店的那個女孩。她跑到泉池邊,手裏捧著一朵白菊,我見她閉眼將花捧到嘴邊吻著,然後她彎□將花放到那件風衣上。雨水打溼了她的頭髮,滑過她年輕而又朝氣的臉臉頰,這樣子就沒有人知道雨水中是否有淚水。
我默默地看著,口琴的旋律在空蕩的大廣場上暖暖地飄開。
見女孩跑開了,我將購物袋放到地上,又將開啟的傘放到袋子上遮住雨水。
手心裏的白菊晶瑩嬌美,長袖的衣服很快被雨水浸溼,我走到泉池邊,跟執法隊隊員一樣沉默地站著,輕輕地用雙手捧著那朵白色的花湊到嘴邊輕吻,感受到雨水的冰涼滑到臉頰上又順著輪廓落到下巴砸回大地。
希望你們一路走好。
彎身將手裏的花放在那件風衣的白色“衛”字上,白菊不止一朵不止兩朵,而是十幾二十朵稀稀疏疏盛開在深黑風衣的衛字上,原來已經不止來過一個來悼念的居民。
我沒回頭,只是如平時的語氣一樣,那麼平靜地說:“辛苦你們了。”
身旁的人沒有一個人有迴應,現在不是平時,所以他們也無法開口說:“應該的。”
掏出幾枚硬幣放到那個吹著口琴的音樂藝人腳邊的袋子裡,我走到放東西的地方,將傘拿起,自己像只落湯雞吧,才淋那麼一會而已。
抬頭看著藍色的傘沿,那些落下來的雨水模糊了視線,泉池旁的他們在雨中站得那麼筆挺。
這裏處處都是生命的嫩綠,每個人的心靈都是柔軟得如同我們種的花一樣。
只要有警局的警衛隊,這個城市不論遭受了什麼都會一直存在下去,並且美好下去。
我轉身不徐不疾往家走去,總是希望身邊的人可以幸福一點,總是希望身邊的人可以平平安安,總是希望這個世界可以更和平些,總是希望你們可以一路走好。
只是現在的我還不知道,這些人的死,發生的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眼前似乎是恍惚了一下,我有些迷迷糊糊的,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在夢遊一樣的神志不清。
等再情形過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一家院子的門口了,這是一棟蠻大的宅院,主樓是三層的,牆上開滿了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花,門前柵欄上圍了一圈的白雪薔薇,這數量著實讓我不敢把自家的那一點拿來炫耀了,小院子裡開滿了這個季節的花,最惹眼的還是那一大片大片的火紅色叫不上名字的花,猶如火焰一樣格外的刺眼。
我有些挪不動腳步了,要是被令他們知道一定又會笑話我的,看見漂亮的花就走不動路。著實是個實實在在的花痴了。
只是,我怎麼走到這裏來了?是因為聞著花香了嗎?
“還是快點走吧,被主人發現了當成小偷可就不好了。”我喃喃道,提著東西要走。
一轉身,看到那邊站了三個人,兩女一男,兩大一小,愣愣的看著我,糟了,看來是主人回來了。
“那個……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是你們家,我只是被這裏的花吸引過來的,我真的不是壞人。”反應過來我忙解釋,要是被當成踩點的就不好了。
“師傅。”那唯一的小少年忽然跑過來一把抱住我的腰,“師傅,師傅你回來了,我就知道,師傅你不會有事的。師傅你以後不要丟下我了好不好?”
“額……”我有些反應遲鈍了,這什麼情況?“小弟弟,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師傅啊。”
“嘩啦。”傘落地的聲音,繼小少年撲過來之後,一個跟小少年長得差不多的女人也撲了過來,抱著我一頓哭。
“臭小菲,你混蛋啊,耍什麼英雄,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啊,他們不要你了還有我啊,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要丟下我,小菲,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對不起,對不起。”這女人說話顛三倒四的,不知道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啊。
最後那個女孩也走了過來,不過這個算是冷靜很多,只是笑了笑,“歡迎回來。”
“……啊?”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啊。
門被推開了,一個人出現在門口,“好了,你們不要這樣,她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聲音很輕,很細,也在闡述一個事實。
“哥?!”我有些詫異的開口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
這一大一小也放開了我,“不記得了?是……失憶了?”
“是。”陰律點點頭,“可能是上次重傷之後留下的後遺症。”
“哥,你……他們……”我臉色有些不太好。
陰律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點了點頭。“先進來說吧。外面天冷,你身體還沒好。進來我慢慢跟你說,”
我避開了他的手,往後退了一步。“不用了,我還有事,要先回去了,就先不打擾了,”說著,轉身逃跑似的離開,不知道為什麼,觸及那些記憶,總會讓我莫名的想要退縮,想要快速的逃走。直覺告訴我,不要碰那些東西。
我是一路跑回了家。身上已經被淋溼了,我卻沒有任何的感覺。只是想快點回家。
一直跑到門口,才放鬆下來,忍不住扶著門開始大喘氣,任憑雨水在我身上肆意。好久,才平息過來。推門進去。
家裏只有艾拉在,看到我回來,艾拉趕緊上來給我擦拭身上的雨水。
“你怎麼了?怎麼了淋雨回來的?傘呢?”有時候她的關心,甚至超過了洛邑。
“沒什麼,遇到了一些事。”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胸口心臟還在劇烈的跳動,似乎有什麼要跳出來一樣。讓我想壓都壓不住。
艾拉幫我把身上擦乾,然後把我塞進了浴室,“你淋了雨。容易感冒,先去洗個熱水澡,我去給你泡薑糖水,然後裹著被子好好的睡一覺,好在你身上的傷都癒合的差不多了,否則一定會感染髮炎的。”
“哦,”其實沒那麼嚴重,除了內部還有點小問題以外,外傷基本上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浴室的溼氣很快將浴室填滿,煙霧繚繞。不知道是不是累了,我竟然靠在浴池旁直接睡了過去。
破舊的城壁,倒塌的旗杆,烽火連天,遍地屍骸,或許有人說的對,王座,就是用累累白骨堆砌而成的,帝王走的路,都是用白骨鋪成的屍骸之路。
身體被刺穿的那一刻,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種感覺。
好像心口被一根針來回的挑著,即使已經佈滿瘡痍,卻還依然頑強的跳動著。
好疼。我想。
一波波的疼痛感襲來,綿延至全身的每一根神經。
真的比當初受傷之後在醫院醒過來一動就牽動全身還要疼。
骨肉撕扯間,鮮紅的血液慢慢淌下,遠遠的看去,像是在腰間綻開了泠泠的罌粟花。
然後緩慢倒下,揚起一地的灰塵。
我想要抬起手,卻發現身上好像被抽乾似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骨髓裡慢慢冷卻的血液,生命正在一點點流逝。
漸漸模糊的意識中,我看見一抹黑朝我的方向跌跌撞撞而來。
這個顏色,真熟悉啊。
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思考。眼皮不受控制的慢慢闔上,用力的想要睜開,清澈的海藍色裡,此時黑色與白色正不斷交替變換著。
最終,使勁全身所有的力氣,腦海裏不停閃爍的畫面定格。
漫天硝煙中,一方碧藍。
“啊——!”一大早的被夢驚醒,還是第一次。那幽深的夢境已經不是第一次做了,但是這一次,卻是實實在在的疼痛。
我忍不住摸了摸胸口,那裏還好好的,但是那痛感,卻是實實在在的。讓我忍不住溼了一身的冷汗,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穿好了睡衣,而且躺在了床上。
是誰把我從浴池裏撈出來換好了衣服放在床上的,總不可能是洛邑,他昨晚肯定又沒回來,因為周圍沒有他的氣息。但是也沒有艾拉的氣息,反而是一種我很熟悉,但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的氣息圍繞在我的周圍。
那是一種虛幻的,讓人抓不住的氣息,很熟悉,很溫暖,卻又讓我想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