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士兵怒吼，殺聲震天。

    屋內諸人卻彷彿新庭信步一樣，隻言片語之間，決定著他們的生死。

    一念至此，孫仲謀不禁一陣膽顫。

    “拿士兵的命當草芥！”

    “難道這就是戰爭。”

    “這就是用兵之道。”

    他的胸膛瞬間涼到了冰點。

    此情此景，與他兒子喪命的那一刻何其相似。

    “我們都是同一種人。”

    “草芥！”

    孫仲謀喃喃低語著，悵然若失。

    東方曼倩一眼洞悉了他的心事，放浪嬉笑道。

    “孫兄，你多慮了！”

    “聖人之下，皆是螻蟻。”

    “譬如我，三場文試皆第一。那又怎麼樣，如今，還不是變成了被通緝的要犯。”

    “不要說你我，就算是陛下，還不是被權奸的陰影所籠罩，時刻處於危機之中。”

    半月以來。

    他們君臣已然交心。

    李未央的處境，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是啊！”

    “做人不自在，自在不做人。”

    他心底呢喃著。

    李未央的聲音再度傳來。

    “東方的話有道理，可是並非全對。”

    “朕的命是命，兵的命也是命。”

    “天下人的命要比朕的命更貴重。”

    “朕之所以登臨地位，就是要替全天下的百姓翻身，剷除那些傳承千年的世家王族。”

    “什麼門閥，什麼世襲罔替，統統都要被百姓踩在腳下。”

    此話一出，屋內兩人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東方曼切愕然怔在原地，手裏的摺扇啪聲墜地。

    孫仲謀彷彿電擊了一樣，渾身驚顫。

    可是那一瞬，他的雙眸之中，卻閃過了一抹精光。

    “陛……陛下！您說的是真的？”孫仲謀愕然驚呼。

    其實，這不僅僅是他心中的疑問。

    更是外面千餘兵卒的疑問。

    就在剛纔，李未央的郎朗話語傳到了外面。

    外面的操練聲瞬靜了下來。

    所有士兵的目光都掃向了屋內。

    身為棄兒，從小被當做死士來訓養。

    他們精通以命換命，用自己的命換對手的命。

    甚至於，每個人都精通數十種自我了斷的方式。

    目的就是保密，絕不洩漏主人的任何行蹤。

    他們不怕死。

    唐劍特訓他們，從來想的都是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送他們去死。

    可是現在，變故陡聲。

    要知，屋內的那個人可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那人竟然告訴他們：士兵的命和天子的命一樣最終。

    這怎能不令他們吃驚。

    廝殺聲驟停，唐劍怒目圓睜。

    “誰讓你們停的？”

    “繼續操練！不死不休！”

    他的練兵之法傳自家學。

    一百餘年來，都是這樣做的。

    士兵在唐劍的心目當中，是機械，是牛馬，是會思考的兵器。

    可是唯獨不算人。

    所以此刻，他也不打算拿他們當做人來尊重。

    喝令的聲音震顫著士兵的耳膜。

    可是依舊無人動彈。

    近千雙眼睛掃了那扇緊閉的大門，等待著答案。

    唐劍不禁怒哼一聲。

    “嗯？”

    他手中的帥劍錚的一聲彈出。

    一股瀰漫的殺意瞬間籠罩在他身上。

    令不行，禁不止，兵不聽調，這是兵家大忌。

    帥劍緩緩出鞘。

    下一刻，唐劍就要殺人立威。

    可是就在這時，就聽嘎吱一聲。

    他身後的門緩緩洞開。

    一個身影從中走了出來。

    李未央一襲黑袍，猶如一條黑龍一樣，遺世獨立，氣質卓絕。

    他緩緩而出，彷彿黑龍出世。

    李未央漆黑的瞳仁掃過一眾兵卒。

    那短短的頃刻，他與每個人都目光相對。

    所有兵卒都能感受到他眸底的坦誠。

    沉默了移時，他終於倏然開口。

    “諸位將士！”

    “你們的命與我的命，同樣珍貴。”

    “我李未央指天發誓，從此之後，就是袍澤兄弟，同進退，共生死。”

    “也許有一天，爲了大乾國運，我會送你們去死。”

    “但是，我絕不會騙你們，也斷然不會拿你們的命當草芥！”

    “唐劍！”

    他忽然斷喝一聲。

    唐劍轟然跪地，靜候天子御令。

    “從此以後，他們不在是沒有身份的死士，而是我大乾計程車兵，你的袍澤兄弟。”

    “無故，不得擅殺兵卒。”

    “無因，不得欺侮兵卒。”

    “無軍紀法令，不得折磨兵卒。”

    御令一下，兵卒當中立時爆出一陣嗡鳴。

    “這是真的嗎？”

    “我們真的擺脫了死士身份？”

    “吾皇萬歲！”

    不知誰在人群之中高呼一聲。

    就是這一聲，瞬間連成一片。

    千餘士兵彷彿被人提線操控一樣，整齊劃一，轟然跪地。

    “……萬歲！萬萬歲！”

    比起對軍法的敬畏，這纔是真正的心悅誠服。

    李未央掃視著那一片黑壓壓跪地計程車兵，心頭閃過了一絲慨嘆。

    “人心換忍心！”

    “果然只有交之於心，纔是收復人心的最好方式。”

    唐劍神色訝然，怔怔地望著這一幕，甚至都望了還劍進鞘。

    瞠目間，他不禁佩服李未央御兵有術。

    唐家練就死士，只有兩大原則。

    用錢買！

    用命壓！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高高地給錢，自然可以收買人心。

    以軍令死死彈壓，特訓，讓誰死，誰就必須去死。

    二法雙管齊下，就像兩根韁繩死死勒緊每一個死士，讓他們不得不賣命。

    然而現在，李未央親手斬斷了兩根韁繩，讓死士情願歸心。

    欽佩至於，他不禁有些擔心。

    沒有了重賞激勵。

    沒有了生死束縛。

    這些人還會甘願賣命麼？

    閃念之間，他望向李未央，開口提醒。

    “陛下……”

    誰知，話未出口，就被李未央伸手打斷。

    “先不要高興太早！”

    “朕放你們自由身，也並非全無代價。”

    “想走的，朕不留。”

    “可是，要留下來的，就得遵從朕的軍紀。”

    李未央緩緩舉起一份手冊。

    那就是他此前寫就的。

    “這裏有一份朕親手草詔的《為民服務》，傳送下去。”

    “還有《三大軍紀》、《八項軍規》。”

    “留下來的人，必須做到一字不差地遵守。”

    “誰若膽敢越雷池一步，觸犯了朕的規矩，小心軍法無情。”

    李未央大手一甩。

    “東方！”

    “誦給他們聽！”

    東方曼倩躬身接過手冊，略掃一眼，眉睫不禁微微跳了一下。

    “這是……”

    他脫口而出兩個字，但是隨即反應過來，朗聲誦讀。

    “三大軍紀其一，軍令如山，令則行，禁則退，有違軍令者，殺無赦。”

    “三大軍紀其二，百姓為軍之父母，朕乃百姓之公僕。凡強取、豪奪、偷盜、勒索民財者，殺無赦。”

    “三大軍紀之三，軍中無私財，除軍餉之外，所有戰之所得、偶之所得，一律充公。凡私藏軍財者，殺無赦！”

    “八項軍規之一……”

    ……

    東方曼倩徐徐誦讀著，臉色漸變。

    三大軍紀、八項軍規，幾乎囊括了一切。

    奪民財者死！

    妄殺良民者死！

    欺壓百姓者死！

    姦淫婦女者死！

    買賣人口者死！

    ……

    種種軍規、軍紀，無一不是在護佑平民，將王者之師打造成護國護民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