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門學館是國子監轄下重地。

    所有在朝、在野文官，治學之時，無不是出自此。

    所以，對於大乾來說，這裏是文官的培植之地。

    既是朝廷的臉面，也是朝廷的根基。

    可是現在，竟然傳出喊打喊殺的聲音。

    簡直就是在打朝廷的臉。

    李未央的臉色瞬間一沉。

    “走，去看看。”

    “我倒要見識一下，權臣治下，朕的臉面到底給禍害成了什麼樣！”

    在唐劍護衛之下，兩人擠進了擁堵的人群。

    來到四門學館之前，才赫然發現，竟是一群館役正在群毆一對父子。

    老的只有四十餘歲，衣衫簡樸，渾身是血。

    饒是如此，他依舊瘋狂地朝學館大門裏爬行，想要接應自己兒子。

    小的只有十六七歲，在眾人群毆之下，一動不動，儼然已經凶多吉少。

    學館大門之下，赫然立著一個儒生。

    看他的青衣打扮，應是四門學館的學生。

    可是，他臉上那傲然之色渾然沒有半點儒生的謙遜。

    儒生掃了一眼爬行的老父，瞬間洞悉了他的目的，嘿然冷笑一聲。

    “來人！”

    “把他們父子兩個分開打。”

    “讓他老東西聽聽，他兒子皮肉的聲音。”

    一眾館役瞬間結起了一道人牆，將父子兩人隔開。

    一頓拳腳落在那個兒子身上，發出噼裡啪啦的悶響。

    那個少年猶自紋絲未動。

    館役一見情勢不對，伸手一探鼻息，臉色瞬間一變。

    人已然死了！

    他將訊息秘報給那個儒生。

    儒生的臉上卻露出一絲不屑的笑意。

    “死了就死了，草民，狗命而已！”他輕聲囁嚅著，在那個館役面前吩咐道：“都說骨肉連心，我倒是要試試看，究竟是不是真的。”

    他大手一揮，“聽！”

    眾人瞬間停止了毆鬥的動作。

    只不過，那道人牆仍舊將父子兩人隔絕在兩個世界之中。

    儒生幽幽踱步下來。

    那個老漢掙扎起身，撲通一聲，跪伏在他的腳下。

    “孔萬奴，我求你饒了我兒子。有天大的罪過，我一人承擔。”

    孔萬奴雙眉陡緊擰，臉上怒火浮沉，“嗯！我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老漢瞬時反應過來，掄起雙手，噼裡啪啦狠抽自己耳光。

    “我該死！老漢該死！”

    “孔大人，我求你放過我的兒子！”

    孔萬奴只是國子監監生，毫無官職在身。

    但是在小民眼中，進入國子監，就意味著未來飛黃騰達，與朝廷大人無異。

    孔萬奴無比享受這個稱呼。

    他臉上閃過一抹陰狠，俯視著老漢，徐徐蹲下。

    “今日，你們父子擅闖四門學館，按照朝廷律例，是重罪。”

    “要杖責三十，枷號示眾。”

    “不過，也不是不能網開一面。”

    說到此，他像一隻狡猾的老狼，忽然閉嘴。

    老漢神色驟變。

    杖責三十，輕則殘廢，重則沒命。

    以他們的背景，無權無勢，無錢打點，十有八九會凶多吉少。

    老漢神色惶恐，砰砰磕頭。

    “孔大人，網開一面！小老兒感激不盡。”

    “您有什麼要求，儘管說。只要小老兒力所能及，一定做到。”

    “小兒幼稚，不懂事，只求孔大人放過他。”

    老漢悽惶求饒，想為兒子求得一線生機。

    可是，他萬萬不會想到，他的兒子早就氣絕身亡。

    孔萬奴嘿然冷笑著，如同惡鬼盯向獵物一樣望著面前的老漢，終於開口。

    “昔日文王吐子，傳聞文王父子連心，他吃肉之時，就已然知道是自己的兒子。”

    “只是此事始終都流於傳聞，未經證實。”

    他的話幽幽的，像是從地獄裏傳出來的鬼音。

    父子連心！

    文王食子！

    每一個字都彷彿血淋淋的，讓老漢心驚肉跳。

    圍觀的眾人都不禁駭然皺眉。

    唐劍的那張臉更是深深陰鬱下來。

    他是沙場戰帥出身，對死亡極度敏感，早在此前，就已經洞悉了那個少年的死亡。

    李未央得知此事之時，臉色微變，可是瞳孔深處的劇震，卻昭顯出他的憤怒。

    白日昭昭！

    大庭廣眾！

    竟然將人活活打死。

    京城法度之地，竟然荒謬到了這種程度。

    簡直就是在狠狠打他的臉。

    唐劍臂膀微顫，長槍從袖中露出銳利的鋒芒。

    “當街殺人，最佳一定，我去拿下那個小畜生！”

    他身形剛動，卻被李未央按下。

    “且慢！”

    “事態不明，不宜出手。”

    “再看看！”

    唐劍按捺住暴怒，心中涌動著疑惑：眼下這個局面，擺明了是惡少欺民，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

    此刻，孔萬奴嘿然冷笑著，彷彿一頭惡狼一樣盯向那個老漢。

    “老狗！別說我沒給你機會。”

    “現在，就有一個救你兒子的機會擺在面前。”

    “只要你從自己身上撕下一塊肉來吃，我就免你兒子十棍杖責”

    “三口肉就頂杖責三十。”

    “你兒子能不能活，就看你今天怎麼選。”

    說話間，他大手一揮。

    “來人！準備杖責。”

    “取那兩根裝了水銀的鈍棍，我要聽個響。”

    普通木棍責打，或許還有生還的機會。

    可是水銀裝進木棍，如同鋼鐵。

    擺明了就是衝着要命取的。

    老漢頓時驚的魂飛魄散。

    “孔大人且慢！我咬！我現在就咬！”

    話音未落，他如同一隻瘋狗一樣，吭哧一口，咬向自己的胳膊。

    一瞬間，血箭激射而出，迸濺一片。

    圍觀的眾人瞬間散開，唯恐身上濺血。

    生生從人身上撕下一塊肉來，那是怎樣一種撕心裂肺的劇痛。

    況且，還要自己親口撕下。

    可是那一刻，老漢目光猙獰，神情篤定。

    他甚至沒有絲毫猶豫，在血花四濺的一瞬，腦袋猛地後仰。

    就聽刺啦一聲悶響。

    他的胳膊之上瞬間出現了一個血洞。

    血水如同泉涌一樣噴射出來。

    老漢甚至看都沒看一下，又是一口。

    生肉和著熱血，老漢一口全吞。

    骨肉連心絕非空言。

    那抽筋剝骨一樣的劇痛，讓老漢大汗淋漓，全身激顫。

    他的整個身軀都抑制不住地狂抖起來。

    這一幕，看的圍觀的眾人驚心駭目，倒吸一口涼氣。

    可是彼時，孔萬奴卻冷笑連連，彷彿在看一場馬戲一樣，悠然自在。

    “老狗！還差最後一口！”

    “你考慮清楚，哪怕只有十棍，也足以要了你兒子的命。”

    “你是繼續吃下去，還是讓兒子死，你考慮清楚！”

    父子連心，根本就沒有什麼可考慮的。

    老漢怒目而瞪，如果惡鬼一樣，再次低頭，猛咬一口。

    刺啦一聲。

    直接從胳膊上撕裂了血淋淋的一片。

    那一刻，老漢恍若瘋獸，連皮帶肉，全部一吞了之。

    吞完之後，他如同地府羅剎一樣，惡狠狠地盯向孔萬奴。

    “孔大人！老漢說到做到。”

    “現在，你該放了我兒子了。”

    孔萬奴啪的一合手中摺扇。

    “好！有骨氣，有血性。”

    “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人。”

    “來人，把兒子還給他。”

    人牆呼啦一聲散開。

    一具軟塌塌的屍體被從裡面扔了出來。

    老漢頓時喜上眉梢，連滾帶爬，擁了上去。

    可是，剛將兒子扶起，他就頓時察覺到不對。

    眼前這個軀體，綿軟無力，身體漸涼，擺明了不是活人。

    兒子死了？

    彷彿晴天霹靂，老漢全身一顫，驚怔在了原地。

    “兒子？”

    他輕聲呼喚著，想將那具尚有餘溫的屍體喚醒。

    可是已經不可能了。

    “兒子！”

    老漢爆出一聲如同野獸一樣的嘶吼。

    “孔萬奴，你騙我！”

    他如同一頭怒獅，轟聲而起，飆向孔萬奴。

    就當他飛撲至那張陰險笑臉面前的時候，忽然，凌空飛出一腳，正中老漢胸膛。

    砰的一聲。

    他像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巨牆，瞬間就被彈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