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年紀已經一腳踏入晚年，此刻卻是跪在這臘九寒冬之中。

    細看，他臉色青白，手捏成拳頭撐在膝蓋上，呼吸微弱得彷彿一個死人，整個人被寒意籠罩一動不動，仿若雕塑。

    何威看見兩人，走過來出聲問道。

    “你們兩個過來做什麼，不是讓你們送王妃回京都嗎？”

    顧妄有恃無恐的聳了聳肩，語氣不屑。

    “那也要王妃願意走吧？她要是不走，誰有辦法？”

    “怎麼就沒有辦法？”

    何威不悅皺起眉頭。

    像她們這樣的殺手，帶個人要什麼辦法？

    不願走的，一包藥就能解決。

    根本就是她們不想辦事。

    也是，畢竟她們現在應該算是謝傾暮的人，自然要更聽謝傾暮的話一些。

    “這還有其他事要處理，既然王妃不走，你們先回去照顧王妃。”

    無聲偷偷拉了拉顧妄的袖子，提醒她可以走了。

    這要是真往刀口上撞，真的會出事。

    顧妄忽略無聲的暗示，臉上笑容如花開。

    “正是王妃讓我們來的，王妃吃到這個醬羊肉覺得不錯，特意讓我們過來送給王爺，王爺呢？”

    何威的視線落在她懷中抱著的油紙袋上，狐疑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打量，半晌纔開口。

    “王爺在裡面。”

    無聲沒想到，顧妄居然把謝傾暮推出來做擋箭牌。

    她們給的，殷承昭肯定不會吃。

    可若是謝傾暮給的，說不定倒是有可能。

    “多謝。”

    眼看顧妄朝正堂中走去，無聲連忙跟在她身後。

    躲著何威的視線，她偷偷拉扯顧妄的衣服，在顧妄耳邊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警告她。

    “你在想什麼，你這樣會害死謝傾暮，也會把我們都害死。

    殷承昭能讓人滅了整個拜塵閣，也能輕易把我們這些殘餘抹殺。”

    無聲現在在為謝傾暮做事，但也沒有忘記之前自己是效忠的誰，更沒忘記自己的前主子是怎麼死的。

    拜塵閣被清理的那天，她也在閣中。

    凌王殷昊霖的手段不似殷承昭狠辣，但也絕對殺伐果決。

    從出事到整個拜塵閣淪陷，半柱香的時間不到。

    那一天，也成了她永遠也不會忘記的一天。

    顧妄沒說話，依舊我行我素。繼續朝前走。

    何威感覺兩人古古怪怪的，可具體哪裏古怪，又說不上來，當即跟上去。

    “王爺，王妃讓我們兩個給你送東西過來。”

    殷承昭坐在首位上，捧著一個摺子，桌上的摺子更是堆得如小山高。

    見他沒有反應，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她們。

    無聲心中慶幸，殷承昭大機率也不會吃這醬羊肉。

    顧妄卻是不顧無聲的暗中拉扯，上前開啟油紙袋。

    醬羊肉的香味飄出，縈繞四周，想讓人忽略都難。

    殷承昭聞見鼻邊的香味，這才勉強抬眼望向袋子裡。

    “這是什麼？”

    “當然是這裏的特產啊，王妃吃過後覺得很不錯，特意讓我們兩個給王爺送來。”

    “送個東西，還要你們兩個人一起過來？”

    他發出疑問，無聲面上緊繃，心跳不受控加速。

    顧妄的表現卻是輕鬆許多，應對殷承昭的問題，也是遊刃有餘。

    “這不是王妃身體不舒服，想一個人休息一下嗎？客棧那邊有專門照顧王妃的丫鬟，王爺也不必擔心。”

    殷承昭冰冷的目光凝在顧妄臉上。

    顧妄依舊笑臉相迎，時間一長，她心中也有些打鼓。

    總覺得殷承昭這眼神，好像已經看穿她一般。

    “行，放在這你們可以回去了。

    記得照顧好王妃，讓她早些回京都養病。”

    “呃……”

    顧妄放下醬羊肉，雙手無處安放的在身前十指交叉揉搓，又背到身後。

    少頃，她才結結巴巴道。

    “是……這樣的，王妃……她讓我們來陪著王爺。

    說王爺你……什麼時候回去，我們才能……什麼時候回去。”

    “真是這樣？”

    殷承昭語調平和，抬眼望向無聲。

    無聲冷不丁撞入他冰冷的墨眸，彷彿陷入泥潭之中，呼吸一滯，心底滲出恐慌。

    她十指在身側抓了抓，僵硬的點頭，硬著頭皮道：“是。”

    屋內鴉雀無聲，兩人近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跳動。

    無聲攥著衣袍的手掌中滿是冷汗。

    顧妄站在殷承昭身旁，更是不敢大喘氣。

    “既然如此，那你們就在旁邊侯著吧。”

    聽到這話，兩人皆是一愣，不敢相信殷承昭居然這麼輕易就讓她們留下來。

    想到外面還跪著的縣令，顧妄開口道。

    “王爺，外面的人好像已經凍暈過去了，要不要先把他抬進來？”

    “……”

    屋裏再次陷入詭異的寂靜。

    顧妄和無聲兩人大眼瞪小眼，忽而顧妄眼珠子一轉，又對殷瀾庭道。

    “這縣令怎麼也是這一方的父母官。

    他要是出了事，這一片還不得亂？

    王妃問起，王爺也不好說縣令是被罰跪在外面凍死的吧？”

    他那姿勢，即便是死了也很難一時間把身體板正。

    能讓一個縣令跪著死的，現在在這小小的清河城，也就只有攝政王。

    無聲的心跳再一次因為顧妄的膽大妄為而又加速幾分，幾欲快從胸腔中跳出。

    久久的沉默令二人都有些懊悔，頭頂像是壓了一座大山，呼吸困難，渾身不適。

    “行，讓其他人把他抬到後院去，本王看完這些奏摺就回客棧。”

    聽到殷承昭這話，兩人才如蒙大赦，輕不可聞送了口氣。

    一直到殷承昭看完所有奏摺，外面的天已經進入黑夜，什麼也看不清。

    推開門，朔風在半空中嗚咽，雪落如棉花。

    殷承昭抱著一點沒動過的醬羊肉，迫不及待走進風雪中。

    他的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何威連忙打傘跟上。

    無聲和顧妄兩人在後面面面相覷。

    殷承昭這不會是要帶著東西去找謝傾暮對峙吧？

    如果真是這樣，就看謝傾暮願不願意保她們。

    一般情況下，謝傾暮肯定會保她們。

    可若是殷承昭沒有正面逼問，而是拐着彎的試探，謝傾暮又恰巧沒聽出來，兩人的謊言不攻自破。

    那是最糟糕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