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門開了一條縫，老爺子端著普洱，腳尖抵著門邊，擠了進來。

    易憬塵跪在蒲團上，雙目微合，雙手背在後麵，神情平和，一點也沒有被罰的怨氣。

    “喲，這麼聽話？”老爺子走近，銳利的眼神像探照燈一樣，盯著他的膝蓋。

    易憬塵睜開眼睛，“這不是替我老婆跪麼。”

    老爺子腳尖踢踢他的膝蓋，笑罵，“混賬東西，多少年了，還用這招蒙我？”

    眼見被識破

    易憬塵依舊淡定，從膝蓋處取出兩團矽膠質地的軟墊，“您就是活到一百歲，我還用這招。”

    老爺子笑眯眯得坐下，“這就是你千方百計要娶的姑娘，家裏背景就先不說了，那是上一輩的事，就單說這孩子，性子冒冒失失，跟你是完全不同。”

    “是。”

    易憬塵從善如流，“可她剛纔拒絕道歉，您也沒有真的生氣。”

    “......”

    老爺子沉默片秒，感嘆，“這孩子是冒失，但身上有血性，這點挺好。”

    “她是對您脾氣了吧？”易憬塵笑問。

    老爺子不語，慢悠悠喝著茶。

    他從年輕時就在部隊，可以說閱人無數，最喜歡的還是心地赤誠，身上有韌勁的人。

    這兩點黎爾都佔了。

    所以當初易憬塵帶她回家，有十足的把握。

    “想吃什麼，我讓廚房做點。”老爺子面色柔和，看樣子這次的家法又是不了了之。

    實際上，多年來一直如此。

    易憬塵的父母都是航空航天系統的科學家，常年在基地工作，他從小是被老爺子帶大的。

    祖孫倆感情極深。

    在易憬塵最叛逆的那段時間，老爺子常常氣得頭疼，都捨不得對孫子動用家法，足見寵溺之深。

    那是同易邵謙完全不同的情分。

    易憬塵唇角揚起好看的弧度，“我現在要是吃了，不就白跪了？得讓她瞧見。”

    老爺子吹鬍子瞪眼，好一會兒，才道，“這丫頭落到你手裏，你不知是你倆誰的福。”

    說完，出去了。

    走到一樓，碰上黎爾扶著老太太進屋。

    “爺爺。”黎爾偷偷朝樓上瞄一眼，書房的門還關著，易憬塵已經跪了三個多鐘頭了。

    膝蓋能受得了？

    “去給他送口水喝，飯是沒得吃，水管飽。”老爺子拉著臉，聲音低沉，很有威懾力。

    “哦、好。”黎爾跑到桌前，提起水壺，又趁著老爺子不注意，往兜裡塞了幾塊茶點。

    匆匆往樓上跑去。

    “這孩子......”老爺子忍不住笑了，在他眼皮子底下拿東西，真當他看不見？

    “爾爾不像憬塵自幼在咱們跟前長大，你這麼多規矩，別再嚇著她。”老太太擺弄著鬱金香。

    “嚇？我看她膽子大著呢！”兩位老人都心照不宣的笑了。

    走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易憬塵扶正身子，手在腿上掐了一把，疼得額頭微微冒汗，臉色泛着蒼白。

    惹人垂憐。

    黎爾進來後見他這副樣子，心裏升起濃濃的愧疚之情，捧著杯子過來，“你喝點水吧。”

    “......好。”

    易憬塵聲音虛弱，聽著隨時要倒地，黎爾只好坐在一旁，把他靠在自己身上。

    小聲道，“對不住啊。”

    要不是自己拒不道歉，易憬塵也不會被罰。

    “沒事。”易憬塵喝了口水，明目張膽得將自己大半個身體壓在她身上，“替老婆受罰我願意。”

    黎爾，“......”更無地自容了。

    “對了，”她從兜裡掏出茶點，“我趁爺爺不注意拿的，你吃點墊墊肚子，一會等他們睡了，我再下去偷點。”

    易憬塵唇角可疑地翹了翹。

    他老婆真是太可愛了！

    “膝蓋疼嗎？我幫你揉揉。”黎爾說著，已經伸手去挽他的褲腳，易憬塵也沒有阻止。

    兩個膝蓋通紅，有些地方還磨破了皮，看著慘不忍睹。

    黎爾眼圈也跟著紅了起來，挺失落道，“難道真是我錯了嗎？我只是覺得......”

    不是她的錯為什麼要認？

    就像爸爸

    明明他也因為那場大火失去了生命，卻揹負著指責，再也無法為自己辯解。

    她既然有開口說話的機會，怎麼能沉默和妥協？

    “爾爾。”

    易憬塵揉著她的腦袋，“我今天不是在替你跪，是想讓你知道，拒絕道歉的代價不過如此。”

    “你沒有錯，就不需要低頭。”

    黎爾呆呆得聽著，心底有不可言狀的情緒蔓延，是動容，也是心酸。

    ——你沒有錯，就不要低頭。

    這句話，只有兩個男人對她說過，一個是易憬塵，另外一個就是爸爸。

    此刻

    她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在易憬塵身上看到了聖光，為她照亮了黑夜中的方向。

    “謝謝你，真的。”黎爾揚著小臉，望著他的眼睛，“你還是挺有人格魅力的。”

    易憬塵輕笑出聲。

    拿起他老婆費心偷來的茶點，咬了一口，甜膩的味道在口中瀰漫，像他的此時的心，很甜。

    黎爾打量著書房

    她是第一次來這裏，對這間新中式風格，頗為莊重的屋子感到好奇。

    紅木色的傢俱，整齊陳列的藝術品，優雅中透露著高貴。

    書桌上擺著一個相框

    照片上俊朗的青年穿著學士服，笑得如沐春風，身側的老人戴著無框眼鏡，面容祥和。

    這便是易憬塵和老爺子。

    黎爾覺得恍惚，她總覺得易憬塵這樣燦爛的笑容，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時又想不起來。

    不禁想到蕭柳生的話。

    隨口問，“易憬塵，你以前真的沒有過來K大嗎？”

    “......”

    易憬塵手部動作微頓，笑著道，“沒有，我大學只在國內讀了一年，之後就出國了。”

    “哦。”黎爾有些失望。

    “怎麼了？”他問。

    “我是在想......”黎爾轉頭盯著那張照片，“都說年少時不能遇見太驚豔的人，否則，會覺得之後遇到的人不過爾爾，以前沒覺得這句話有什麼，現在看來，還是挺有分量的。”

    如果說現在的易憬塵像幅精雕細琢的工筆畫，那麼，年少時候的他，則是濃墨重彩的山水畫。

    眉宇間的少年志氣，與周身的矜貴氣質，結合的渾然天成。

    易憬塵喉結上下滾動

    輕聲問，“爾爾，如果沒有許雲知，如果那時你先遇到的是我，你會動心嗎？”

    黎爾毫不猶豫得點頭，“會。”

    因為她是顏狗！

    易憬塵笑了，誰又知道，他等這個答案，等了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