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姐身染怪病，雲遊至此的老方丈說，要找一左手有梅花胎記的男孩沖喜，我想帶走他。”

    男人牽著我找到老族長，朝他這樣說道。

    老族長巴不得趕緊弄走我這個瘟神，想都沒想就點了頭，還樂呵呵地收下了男人的兩錠白銀。

    男人牽著我回家，一路上對我交待良多。

    他告訴我，自己是秦府的管家。

    他說秦府金碧輝煌，和皇宮一樣大，去了就能過上好日子。

    最後，他還對我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入府後不得無禮，不得多言，若是被問起，千萬要說手上的斑痕是天生的。

    我點點頭，全盤答應。

    對於當時的我而言，能吃飽飯的就是好地方。

    管家帶著我來到鎮上，在最好的布匹店為我挑了身衣裳。

    金絲的小馬褂，雪貂毛的小絨帽，穿戴在瓷娃娃一般的我身上。

    就連來往顧客，都忍不住駐足誇讚。

    我很喜歡這個管家，他讓我有了家人般的感覺。

    我想和他一直生活下去，可他在將我抱入秦府後，便迅速將我交給了秦老爺。

    秦老爺十分滿意，賞了他不少銀子。

    那時我才明白，這或許沒有平白無故的好，每一份善意都標好了價格。

    就這樣，我住進了偌大的秦府。

    管家沒騙我，秦府的確金碧輝煌。

    作為鎮裡的首富，秦府雖談不上富可敵國，卻也是財力雄厚。

    秦老爺是個不苟言笑的老者，眉頭總是深深蹙起，不怒自威。

    他讓我吃了頓飽飯，將我帶入一間散發著香味的臥房。

    桃花木精雕細刻的大床上，坐著個面色慘白的女孩。

    她大我兩歲，名喚秦若兮。

    三天後，她便會成為我的妻子。

    對於我倆的婚事，秦若兮顯然有所耳聞，對我也展現出格外的厭惡。

    “滾出去！”

    這是大婚前，她對我說的唯一一句話。

    秦家急切地為我倆操辦了喜事。

    這場喜宴極為特殊，沒有一位賓客。

    準確的說，是沒有一位活人賓客。

    宴席上，擺了足足一百多把桌椅，圍坐的卻全是各色紙人。

    老管家告訴我，這喜宴是爲了讓邪祟們知道，秦小姐有了擋災之人，以後的所有禍事都由我這個丈夫承擔。

    當晚，秦家僕人便在秦若兮臥房角落，為我草草搭了個地鋪。

    今後，那角落便是我的容身之所。

    在秦家，男女貴賤似乎並無分別。

    我猜想，在外公死前，母親大概也過著秦若兮這樣的生活。

    正因如此，母親纔會對毀了這一切的我無比怨恨。

    ……

    我是秦若兮的小丈夫。

    這件事對外人不得透露半分。

    平日裏，我必須以僕人身份緊跟秦若兮，照顧她的生活起居。

    幸運的是，在那場喜宴後，秦若兮的身體真的日漸好轉，這也成了我能繼續留在秦家的理由。

    秦若兮看不起我，這一點連年幼的我都能深切的感受到。

    她不僅不和我說話，還時常有意戲弄我。

    我被她安排做最髒最累的活，不僅要照顧她，就連其他家僕丫鬟不願做的苦差事，她也會統統扔給我。

    家僕們一邊樂得輕鬆，一邊也將我當狗一般看待。

    寄人籬下的滋味，我在十二歲前感受得十分徹底。

    可儘管秦若兮對我如此嫌棄，我卻並不討厭她。

    在我看來，是因為她，我纔有地兒住，有飯吃，因此對她照顧得盡心盡力。

    好在秦老爺對我很滿意，他認為我老實本分，因此儘管我們逐漸步入青春，秦老爺依舊讓我們共處一室。

    由於我沉得住氣，對秦若兮言聽計從，從不動怒，秦若兮逐漸也沒了捉弄我的興趣。

    幾乎沒人還記得我是秦家夫婿，只拿我當個最卑賤的下人。

    可就在我十二歲那年，一個賓客的到來，打破了這份平靜。

    來人是秦若兮的表舅，他帶兒子李家耀前來，上門提親。

    李家耀是個十六歲的半大小子。

    根據親緣輩分，秦若兮得喚他一聲表哥。

    秦若兮很喜歡這個表哥。

    他從首都而來，從穿著打扮到言談舉止，都和我們大不相同。

    李家耀身穿定製小洋裝、腳踩進口小皮鞋，走起路來昂首闊步。

    在這偏遠的小鎮內，他簡直鶴立雞群。

    秦若兮說表哥是正經的“知識青年”。

    他上過學校，不是私塾，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正統學校。

    李家耀的到來，就如同強行在我面前放置了一面明鏡，讓我徹底看清了自己的卑微與狼狽。

    在他們面前，我無地自容。

    秦老爺也十分滿意李家耀，認為他和秦若兮門當戶對。

    就連家中奴僕也都對李家耀讚不絕口。

    丫鬟們時常偷偷談論他，說他是世間最完美的男子。

    可李家耀在我面前，卻換了一張面孔。

    他討厭我，這一點我十分清楚。

    作為一個男性，我卻時常伴隨秦若兮身邊，這讓李家耀對我成見頗深。

    當時恰逢元宵燈會，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

    李家耀便約秦若兮去逛廟會、猜燈謎，還特地讓她獨自前往。

    我覺察到了此事，在他們出門時，我便跟了上去，一言不發地站在秦若兮身後。

    “滾開！”

    李家耀惡狠狠朝我揮動拳頭。

    我卻不以為意，只說秦若兮身體虛，怕他無法照顧，出現意外。

    二人見我無比堅持，也不再多說，只當我不存在，自顧自談天說地、喜笑顏開。

    我被扔在後頭，看著前方的秦若兮被李家耀逗得“咯咯”直樂。

    望著她的背影，我深切地認識到，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燈會上果真熱鬧非凡，新奇物件比比皆是。

    秦若兮沒怎麼出過門，對什麼都感到無比新鮮。

    她牽住李家耀的手，讓他帶自己畫糖畫兒、猜燈謎，還買了不少點心首飾。

    我跟在後麵，與熱鬧的人群格格不入。

    “咚隆隆——”

    一聲敲鑼聲陡然響起，瞬間吸引了人群的注意。

    “大傢伙留意嘿！龍母大人到咯！”

    吆喝聲響起，緊接著便是鑼鼓喧天。

    人群自然而然地讓開一條道路，畢恭畢敬地看向走來的隊伍。

    龍母大人，是鎮里人供奉的神明。

    鎮里人認為是她建立了這方土壤，千百年來守護著這裏。

    據說龍母不喜被打擾，因此平日裏龍母廟都是被大鎖封住的。

    只有每年的元宵佳節，龍母大人才會出山一次，她的神像被請出，在鎮上環遊一圈，以保佑鎮上子民。

    我擠入人群，慌張地朝秦若兮追去。

    當年雲遊至此的老方丈曾說過，秦若兮命薄，承擔了祖上積下的孽障，這輩子不得見任何神明。

    “若兮，你身子虛，不能出來太久，咱們回去吧！”

    我好不容易擠到了秦若兮跟前，抓住了她的衣袖。

    “要走你自己走，別來煩我！”

    秦若兮捨不得熱鬧，不耐煩地甩開了我的手。

    我心中著急，只好去求李家耀，希望他勸勸秦若兮，帶她回去。

    “滾開！別拿你髒手碰我！”

    沒想到李家耀卻抬腳狠狠踹向了我。

    我始料不及，被踹翻在地。

    路人們紛紛朝我看來，在擁擠的人群中，引發了一場小小的騷動。

    我咬牙爬起，想要衝上去強行拉走秦若兮。

    可因為李家耀那一腳，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那浩浩蕩蕩的花車隊伍，已拉著龍母大人的神像到了我們近前。

    “咯吱吱——”

    一陣詭異的響動傳來。

    龍母神像此時竟好像扭動了脖頸，朝我們這頭看來。

    我以為是自己眼花，使勁抬手揉了揉眼。

    再睜眼時，神像上那雙空洞的雙眼竟已死死凝住了我。

    人群一如往常，熱鬧起鬨。

    沒有人注意到的地方，秦若兮臉色慘白，麵露恐懼。

    我明白，她或許也一定看見了！

    那神像的眼珠在動！

    “咯吱——咯咯——”

    神像再次發出詭異的響動，是龍母大人在笑嗎？為什麼除了我和秦若兮，其他人都熟視無睹？

    “啊啊！”

    秦若兮發出尖叫，心神劇顫。

    下一秒，她白眼一翻，身體軟綿綿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