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天，人站著都覺得熱，暑氣籠罩，連知了叫聲都懶懶的。

    御廚門前，並沒有樹蔭遮擋，用不了多久，路上的塵土曬得都要冒煙，歲心跪在地上，漸漸地臉色變得蒼白，嘴脣乾裂。

    薛侑看不下去，上前拍了門環。

    那小廝出來，冷冷看了一眼歲心，又看著薛侑說道：“不是我家老爺不通情理，年過古稀，就希望能修身養性過個自在日子，你們這樣強人所難，到成了我們家老爺的不是了？你也勸勸那位姑娘，快點走吧……”

    “就見一面，讓王老爺親自拒絕，歲心也就死心了……”

    “難不成你們餓了，我們老爺還得親自喂，你們病了，我們老爺還得親自給你們請大夫？我告訴你，老爺說現在就是皇親國戚來了也不見……”

    說完，小廝啪地把門關上。

    關上不久，小廝就在門內喊：“把狗放開，下次再有人拍門環，直接放狗，老爺說了，只要能讓家裏清清淨淨就是你們的功勞，重重有賞。”

    薛侑知道，這件事情根本就沒戲，回頭走到歲心身邊，抬起衣襟為她遮擋太陽：“歲心，回去吧，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

    一方衣襟，擋住了熱辣的太陽，歲心勉強抬起頭，看了一眼阿有，依舊不肯服輸，只是緩緩低下頭說：“阿有，你先回去吧，別擔心我……我是鄉下丫頭，身體好著呢！”

    歲心的聲音都軟綿綿的沒有力氣，每說一句話，嘴唇都覺得要撕裂一樣。

    薛侑哪肯走，只是半蹲著身子，心卻像是被什麼捏了一把，他扶著歲心說道：“歲心，拜師學藝，也不只這位御廚會做糕點，我們還可以求別的糕點師！”

    “阿有，阿婆以前也說，有志者事竟成，只要我誠意誠意求，御廚的心也不是石頭做的，總會心軟的！”

    “我是擔心，在他心軟之前，你就先中暑生病了！”

    薛侑握著歲心纖細手臂，以前總覺得歲心瘦弱，弱不禁風，現在才知道她骨子裏那種倔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大概，這也是她當初在破廟救他時的勇氣，若是別人，恐怕早就逃之夭夭了。

    歲心搖了搖頭，那雙清澈的眸子看著薛侑，聲音輕柔卻透著堅定：“阿有，你別勸我了，你先回去幫我照顧阿婆，我就在這裏等……”

    薛侑知道，再勸無用。

    他想著家中阿婆無人照顧，也不知道他們的訊息，肯定會擔憂，於是先回了趟家，安頓好阿婆，又來御廚家門口陪著歲心一起跪著。

    傍晚時分，暑氣漸漸消退。

    薛侑跪在歲心身邊，抬起衣袖幫歲心擦了擦額角的汗，輕聲說：“歲心，我陪你在這裏一起跪，你跪多久，我陪你多久！”

    歲心嘴角微微一笑，眼眶裏的淚卻早已經不受控制地淌下。

    她哽咽一聲，含笑看著旁邊的阿有說道：“阿有你真傻，是我拜師學藝，又不是你，你幹嘛受這一遭罪啊。”

    薛侑從歲心眸中看到心疼，看到關心，也看到這日日夜夜相處時漸生的情愫，薛侑握著歲心的手笑道：“當初破廟相救，小生我理應以身相許，如今歲心姑娘拜師學藝遇到困難，小生自當捨命相陪。”

    歲心噗嗤一聲，破涕為笑，推了一把薛侑：“我要你的命幹什麼……膝蓋疼不疼啊，要不你先回去吧，回去照顧阿婆……”

    “我已經讓隔壁鄰居照顧阿婆，阿妙說也會幫忙送飯，你不用擔心家裏！我到是拿了軟墊和雨傘，你用不用？”

    “你乾脆用八抬大轎抬著我，坐在這門口等好了。”

    兩人苦中作樂，說了一會話，歲心竟然覺得自己的膝蓋疼痛沒那麼厲害，也不知道是不是跪太久麻木了。

    夜色漸濃，已經是二更天了。

    夏夜的風不冷，只是蚊蟲太多，來來回回擾得人心煩不已。

    薛侑用衣袖扇風，替歲心拂開那些蚊蟲，這一夜，讓人感覺漫長而焦躁，連薛侑都漸漸支援不住，歲心卻像是入了定似的巋然不動，像座等夫歸來的石像。

    府內，還掌著燈。

    御廚身穿一件簡樸的灰色長袍，頭髮花白，鬍鬚有一寸長，慈眉善目對著燈讀書，手裏握著一卷國史通卷，二更天還沒有睡。

    管家上前低聲說道：“老爺，該就寢了，已經二更天了，再這麼熬下去您的身子骨受不了。”

    “門口那人呢？”

    “還在呢，跪著不肯走，不過我看也支援不了多久了，那小姑娘臉色發白，嘴唇都裂了，明天一早一準不見人了。”

    管家也沒見過這麼撅的，小小年紀，到是有點決心。

    不吵也不鬧，安安靜靜跪在門口，怎麼趕都趕不走，這到是讓人有點敬佩。

    御廚年過古稀，耳朵不聾，白天時小廝大聲吵嚷，早就驚動了這位御廚。他本也不想理會，想著過一會總會走，這些天打發了不少了。

    沒想到，這個時辰還沒走。

    “這家裏爹孃不擔心？還是有人逼著她非拜師學藝不行，你也打聽打聽，早點把這事處理了纔好。”御廚說完，放下手裏的書卷，走到門廳處望著天空發怔。

    要說，這一輩子顛勺炒菜，辛辛苦苦，也就是賺了一個告老還鄉的待遇。

    總想著一輩子就這麼打發了，安安靜靜讀幾卷書，做個農夫也挺好，沒想到回來還要受這些事情干擾，心裏總哭笑不得。

    這些人，追名奪利都到這地步了？

    這時管家上前據實稟報：“這姑娘命苦，爹孃全無，身邊有個阿婆還是眼盲的……從小孤苦無依做些零工養活阿婆，自前些日子突然做開了糕點，到還算是個正經營生，不料，集市上早有人覬覦這買賣，把她給頂了。”

    御廚聽了，迴轉身看著管家：“這麼說，到是個有志氣的小姑娘？”

    管家頷首道；“要說小小年紀，的確有點毅力，有點像古時的程門立雪，要說老爺您這名望也夠大的了……”

    “你這是挖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