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碰到薛家人
這破廟陰風陣陣,外面雷聲滾滾,驟然劃過的閃電照亮了這衰敗的廟殿,慈眉善目的觀音手作蓮花高高舉起,卻不像救苦救難的菩薩,更像是十方殿凶神惡煞的閻羅。
地上躺著的那個人影也被照亮。
“啊——”歲心一聲驚呼,腳下沒踩穩,跌坐在地上,惶惶向後退去。
她胸膛不住起伏,呼吸急促,定了心神去看,才發現地上躺的那並不是什麼悵鬼,而是一個人。
一個快要死的人。
他躺在地上,像是從血池裏泡出來的一樣,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肉,膝蓋被磨爛了,腿上還綁著千斤重的枷鎖,迫使他只能屈著腿,才能緩解那一陣又一陣的疼痛。
可是他屈著腿,膝蓋上的傷就要被拉扯到,又汩汩地流出血來。
若非被她撞見,不出幾個時辰,這人就要流血而亡。
歲心這回冷靜下來了,這才發現躺在地上的,恰然就是剛纔她碰見的被人拉去遊街的薛家人。
至於是薛家的誰,歲心卻不認得。
大概是遊街完了,那群人也懶得管他,便直接將他丟進了這破廟自生自滅。
歲心知道他沒死,膽子大了一點。
可是她也不敢湊近去看他,只能屈膝抱腿蜷縮在石柱旁,有些膽怯地看過去。
除了剛纔的那一聲悶哼能證明他還有意識外,其餘的時間,他都躺在那一動不動。
他膝蓋上的傷口也依舊流著血。
歲心咬著唇,覺得不能這樣下去。
再流下去,他就真的死了。
薛家對下人不錯,否則也不至於在抄家前夕,還能遣散下人,每人補償三塊銀錠。
三塊銀錠,已是尋常人做工一年的工錢。
薛家如此重情重義,她也不能薄情寡義,且不說別的。這人既被拉來遊街,想來也是薛家舉足輕重的人物,若看著他死去,歲心總於心不忍。
壯了壯膽,歲心扯下自己身上一塊乾淨的布料,慢慢走過去,跪坐在地上,仔細觀察著他腿上的傷口。
鬆了口氣,好在,這傷只傷到了皮肉,將養些時日,還能恢復從前。
歲心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用布條纏繞過那人腿上,學著記憶裡之前看見過的郎中給那些獵戶包紮的手法,慢慢收緊,乾淨的布條很快就被血浸溼,又反覆纏了兩三圈,總算才止住了血。
歲心累的出了滿頭大汗,伸手一擦,長舒了一口氣,這回只剩下他腿上綁著的枷鎖,用鐵鏈製成的,焊接的很牢,尋常手段根本弄不開。
可人這樣綁著,又怎麼會舒服。
放眼四周,歲心也沒有找到什麼稱手的東西。
廟外的寒風一吹,就冷到了骨子裏。
歲心打了個哆嗦,想撿起掉在地上的小襖,沒想到一回頭,就對上了一雙不知何時睜開的眼。
那雙眼澄靜剔透,像是琉璃明月,在昏暗的廟宇,清晰地映出她詫異的臉。
歲心嚇了一跳,不知他何時醒過來的。
她下意識擺手,想告訴他自己沒有惡意,不是別人特意跑過來還要欺辱他一頓,而是見他渾身是傷,想要幫他一把。
可那少年卻偏過頭,很快又閉上了眼,蒼白的面容上流露出幾分脆弱。
似乎對於歲心要幹什麼,他都不會在意。
見狀,歲心心裏又密密匝匝泛出了難過。
剛纔那一眼,她也看出來,面前的少年年紀和她差不多大。
薛家遭難,上至八十歲的老婦,下至剛出生的幼童,都無一倖免。
“你別動,”歲心輕柔的聲音響起,那少年的眼睫顫了顫,“你腳上的鎖鏈必須儘快卸下,否則長時間負重,你膝蓋上的傷只會更嚴重。”
“你知道我是誰嗎?”少年閉著眼問。
歲心想了想,小聲說:“薛家人。”
“薛家如今是反臣逆賊,人人都唯恐惹火上身,”簷下雨水砸落下來,噼裡啪啦一片,許久,歲心才聽見他沙啞的聲音,“你為什麼要幫我。”
“我沒有惡意,”她抿了一下唇,有些懊惱,“你可能不認識我,但我之前曾在薛家做過一段時間工,薛家對我不錯,所以,我也不會為難你。”
她這才注意到,和她對比起來,少年身上的衣裳更為單薄。
“你身上穿的太少了,我這有件小襖,你要是不嫌棄,先將就著披一披。”歲心有些猶豫地說出這句話。
少年躺在地上,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歲心就暫且認定他是同意了,看他唇色都凍的青白了,她那小襖雖然淋溼一點,但有總比沒有好。
小襖被披到了他身上,勉強能抵禦一陣寒風,衣物上附著的帶著少女清甜的香氣鑽進了他的鼻腔,反而帶了些沉心靜氣的功效。
並不反感。
歲心見他還皺著眉,以為他是不舒服,便寬慰道:“你先別急,這裏沒有東西能除掉你腳上的鎖鏈,等我去借一把柴刀來就好了。”
薛侑睜開眼,目光落到她細瘦的胳膊上,有些懷疑她是否掄得動柴刀。
似乎察覺除他心裏所想,歲心臉漲紅了,小聲辯解:“你不要覺得我力氣小,當時在後廚,連燒火的柴都是我劈的。”
說到最後,她帶了幾分小小的得意。
但這得意很快又沉下去,因為她看見了薛侑蒼白的臉色。
“你先待著,等我馬上回來。”外面的雨勢見小,遠處也隱隱有放晴的趨勢,歲心很快起身,交代幾句,便手擋在額頭上,飛快衝了出去。
薛侑蓋著她的小襖,躺在冰冷的地上,寒意似乎都滲透到了骨子裏,他強撐著從地上坐了起來,將自己靠在了石柱旁。
膝蓋上的傷口綁的歪歪扭扭,是很拙劣的手法,卻輕易地止住了血。
薛侑眸子垂下,讓人看不出他眼底的神色。
她最開始跑進來時,他是聽見了動靜。
可身上的傷實在疼的厲害,所以在她踩下來的那瞬間,他纔沒有挪動位置。
在她靠過來的時候,他差點就出手擰斷了她的脖子。
好在,她只是替他包紮傷口。
薛侑從前,最討厭這些女兒家的東西。
總覺得脂粉氣俗重,讓人心生厭惡。
可身上的小襖並沒有甜膩到厭煩的薰香,反而帶著一點沁人心脾的甜香。
蓋在身上,有種暖烘烘的潮意。
他太虛弱了,所以才第一時間沒有拒絕,任由她蓋在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