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師父，我讓你失望了。”

    面對夏無功的質問，陳安根本無法回答，他已徹底跌入谷底，往日裏最仰仗的修為都使不出了，甚至就連最簡單的開啟身上的儲物袋都已經成為奢望。

    除了對不起之外，他還能說什麼？

    望著此刻雙目無光的陳安，夏無功也十分心疼，只見他一聲長嘆道：“罷了罷了，你既要走，我也不攔你，至少你先陪我走走，了卻這一樁師徒緣分如何？”

    “徒兒遵命！”

    夏無功的要求，陳安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拒絕，這畢竟是他兩世的師父。

    回身交代許清暫且返回府衙等候自己，陳安亦步亦趨的跟隨夏無功出城。

    望著陳安跟夏無功離去的背影，許清秀眉微蹙，似乎有些沉吟，只見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卻是一個字都沒能真正的說出口。

    陳安本以為夏無功之所以要帶自己走，是要找個無人之地繼續痛罵自己。

    可事實卻是兩人出城之後，夏無功一路上從未說過任何一句話。

    兩人之間一直保持著死一般的寂靜。

    陳安想要給夏無功道歉，承認自己半途而廢的軟弱，可他卻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默默跟隨著自己最敬重的師父，一步一步的朝著遠方走去。

    兩人踏過草地，穿過樹林，趟過小河，最終沿著一條小路往城外一座大山上走去。

    不知為何，在這默默前行的途中，陳安的內心竟獲得了久違的寧靜，他不再去思考有關自身的事情，反而在前進的途中，第一次開始關注身邊的景物。

    他看到青草上晶瑩剔透的露珠倒映著整個世界，將草葉壓彎了腰；看到幾頭小鹿在林間悠閒的玩耍，樹枝上還有鳥兒在盡情的歌唱；看到清澈的小河中，魚兒正在逆流而上，無論那水流多麼湍急都從不氣餒，雖然一次次被衝回起.點，卻不曾後退一分；還有那山間的小路上，辛勤的螞蟻揹着比自身重幾倍的食物過路，沒人問過它們是否勞累，它們只是一直勤勤懇懇的努力活下去。

    這大概是陳安第一次認真看向這個世界，他的腦海中沒有了爾虞我詐，你死我活，剩下的只是那最簡單，也最質樸的平靜二字，這讓他自從道心崩潰，修為盡喪以來，一直揪著的一顆心，終於獲得了放鬆。

    時間在一點一滴的流逝，他們從天明走到黃昏，等到登上大山之際，已經入夜。

    “你就站在那往下看，看到什麼了告訴我。”

    夏無功讓陳安站在一處崖邊，俯視下方的世界，自己則盤膝靠在石壁上，點燃一團篝火。

    站在陳安的位置，剛好可以看到山下有一處小村莊，另一個方向則是青州府北城，那裏是青州府的貧民區，流民，乞丐，小偷跟強盜聚集之地。

    陳安從未去過北城區，對於那裏的瞭解也僅僅只是道聽途說。

    據說那個地方，縱使是白天都不敢有人輕易接近，很少有人進了那裏還能囫圇個的回來。

    家中有小孩的老人，時常拿北城區的惡人嚇唬孩子，還說再不聽話，就將其丟到北城區去自生自滅，每每如此，總能嚇住小孩，讓他們不敢再搗亂。

    原本陳安對此深信不疑，可此時站在他這個角度上方纔看出，傳言或許有假。

    最起碼在夜晚，那北城區的寧靜祥和，與城外的小村莊別無二致。

    幾家燈火，幾家炊煙，孩童啼哭，老人三三兩兩的坐在一起閒聊。

    “師父，你是在提醒我不要聽信傳言，要用自己的眼睛去親自打量這個世界嗎？”陳安好像明悟了什麼，轉頭看向夏無功，但夏無功卻並沒有答話。

    無奈之下，陳安繼續盯著下方的景象。

    夜，漸漸深了。

    在不斷注視之下，陳安看到寧靜祥和的小村莊中，有飛賊溜門撬鎖，也有男子趁夜翻窗進入有夫之婦的臥房之中。至於北城區那邊，類似的事情同樣在發生，但也有乞丐將自己手中半個饅頭掰開，分給了街邊的流浪狗，也有中年夫妻深夜起來其樂融融的磨豆子，做豆腐。

    將這大千世界，時間萬物的景象盡收眼底，陳安心中終於有所明悟。

    他猛地轉頭看向夏無功，發問道：“師父可是要告訴徒兒，只有站在高出，方能看清這個世界的全貌，而平視這個世界的人，只能被表象所矇蔽？”

    “沒錯。”

    夏無功終於開口了。

    只見他緩緩來到陳安身旁，與他一同望著山崖下的景象。

    “你以前一直都在平視這個世界，你認為只有這樣才能體會到人間疾苦，但也正是如此，面對那些百姓的埋怨，甚至是謾罵。你纔會想不通自己明明是做了一件好事，為何會沒有人理解你。”

    “那是因為那些百姓，跟你同樣站在平視的角度去看待這個世界，他們不知道你爲了與皓月國的和談所付出的努力，更不知道萬一和談不成，究竟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他們只看到了自己因為這多收的三成賦稅而必須勒緊褲腰帶生活，所以纔會將那滿腔的怨恨發泄在你身上。”

    夏無功嘆了一口氣，眼神中帶著幾分感慨，幾分心疼，他輕拍陳安的肩膀說道：“安兒，對於那些苦海之中掙扎求存的普通人來說，你是先行者，你比他們更早的看透了這個世界，且想盡自己所能，拉更多的人脫離苦海。”

    “但這畢竟需要時間的積累，你不可能要求苦海中的人第一時間便能理解你的悲憫，當初為師曾經跟你說過，這條路會很難走，難的其實並不是面對那層出不窮的危險，以及一朝不慎便會滿盤皆輸的局勢，真正難的是獲得理解。”

    “因為被誤解，是先行者的宿命！”

    夏無功的最後一句話出口，好似一道炸雷一般，在陳安心中炸響，又猶如洪鐘大呂，振聾發聵！

    陳安似乎感覺自己心底某種封印開始鬆動，有那麼一瞬間，那種久違的掌控全域性，智珠在握的感覺又回來了。

    但也只有一瞬間。

    即便在夏無功的勸說下，陳安已經獲得了釋然，明悟了所謂被誤解，是先行者的宿命這句話，可他的道心還是崩潰了，而重固道心，又哪裏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前世今生，陳安有數次跌落谷底，但卻從未有這一次一般，輸的這麼徹底。

    他已經失去了一切，如今縱使明悟了天大的道理，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