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語氣十分平靜和緩，雲愉安嘗試代入她說的情況，想到以後自己長大，人人表面奉承背地朝他吐口水的畫面，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起來。

    “你自小錦衣玉食，有阿爹阿孃為你遮風擋雨，所以就算不喜唸書，玩樂放縱，也沒有人能真的逼你管你。倘若你只是一個普通百姓之子，文不成武不就，連種莊稼都拿不起鋤頭，旁人會不會容忍你的任性。”

    雲愉安悶悶地扯著袖子，想說些什麼話反駁，張了張嘴卻只能老實道：“那我是不是會被人欺負死……”

    “是啊，所以設身處地想一想，日後再有什麼衝突矛盾，不管對方是何身份，都應當用合情合理的正當方式解決。”

    雲知渺緩聲道：“今日陸時棠沒有追究你們上門挑釁，是你們運氣好。我讓你向他道歉，也並非是因為我與他從前相識，而是因為你們本就有錯在先。如若他得理不饒人，非要找你們算賬，或者他也衝動了，還手之間你們被他打殘打傷，一來二去兩家結下仇怨，哪邊能討得了好呢。”

    馬車內氣氛靜下來，曉兒在旁剝花生吃，笑眯眯聽著姐弟二人說話，花生是方纔她等雲知渺時，順手在路邊攤子上買的，兩個指頭往殼中間捏下去，紅皮的圓粒就滾進手心裏。

    雲愉安沉思一陣，陸時棠連方意滿的兄長都能打過，對付他們三個不會武的弱雞的確不費吹灰之力。要是今天陸時棠也下了重手，那自己下半輩子不就殘廢了。

    他想了好一會，覺得那些道理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有一點不明白，只好悶聲說：“我知道了二姐，下次不會這麼衝動了。”

    “那便好，總之凡事三思而後行，別隨便欺負人，也別讓人欺負你，我們阿愉這麼聰明，一定懂的。”雲知渺揉揉他的腦袋。

    “那……今天的事兒，二姐能不和爹孃告狀嗎？”他忽然又活絡起來，眨眨眼。

    -

    “啊——”

    “啊——疼死我了——”

    “啊——爹你輕點打——”

    正堂裡，雲愉安趴在凳子上，兩手緊緊抱住凳子腿，被抽一藤條就叫喚一聲。他的身體扭來扭去像條蠕蟲，嚎叫聲大得讓坐在上首的國公夫人忍不住捂耳朵。

    雲國公手持藤條，朝他的臀上又抽一下，兩邊袖子都朝上挽起來：“哈，現在知道叫疼，你給老子惹事的時候，怎麼不怕捱揍？”

    “我一時衝動……一時衝動……”雲愉安哭得鼻涕眼淚糊在一塊兒，“阿爹，我再也不敢了！”

    “每回犯錯都說再也不敢，我看你敢的很呢！要不是錢夫子差人告到家中，我都不知你膽子越來越大，連學也敢逃了。”

    雲國公舉著藤條咬牙切齒，越想越氣，又抽了他幾下：“逃學，滋事鬥毆，還有什麼是你不敢做的，明日是不是要出去殺人放火啊？”

    “我不敢，嗚嗚嗚……”雲愉安哭得好大聲。

    “最好是，成天和方意滿柳淳生那兩個不著調的混跡一起，你們三個很有義氣是吧，知不知道自己貓憎狗嫌，連永昌街的耗子看見你們，都要繞道走！”

    雲愉安委屈得很，訓話就訓話，怎麼還帶人身攻擊呢。他小聲說：“纔不是，書院裏的大黃狗可喜歡我了，每次見我還搖尾巴呢。”

    “……”雲國公氣得瞪眼，再次輪起藤條。

    眼見雲愉安又嚎起來，雲知渺忙攔下雲國公的動作，勸道：“阿爹別打了，他已經知道錯，方纔回來的路上，還向女兒深切反省過。”

    她轉向雲愉安，使了一個眼色。雲愉安忙不迭點頭，眼含淚花咬著下唇。

    “嗬，他會反省，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渺兒你莫要攔，我今日就要狠狠打死這個不爭氣的東西。”

    話音間，門房僕邁進了正堂，躬身稟報道：“國公爺，定遠侯府來人求見。”

    正堂內眾人訝然一番，現下已是夜裏了，侯府的人為何會這個時候上門來。

    雲國公把藤條塞給家僕，冷哼一聲：“看看，去人家門口鬧，現在人找上門了來。”

    他吐一口濁氣，坐回上首座位，無奈地揮揮手：“請人進來吧。”

    -

    夜色深濃間，少年踏進公府，月光落在他白淨俊朗的面容上，他仰頭望向月亮，光輝映進眼瞳裡，明亮怡人。

    “陸小侯爺請進，國公爺已在正堂，小人引您過去。”

    陸時棠點點頭，跟隨雲府家僕的腳步，穿過垂花門與遊廊。行至正堂外，遠遠可觀燈火通明，鵝黃衣衫的少女坐在右側，正與旁邊齜牙咧嘴揉臀的雲愉安說著什麼，他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才走進正堂。

    他揖手微彎身軀，音色清朗：“陸時棠，見過雲國公，見過國公夫人。”

    上首，雲國公夫妻二人對視一眼，朝陸時棠身後看，瞧著他竟是一個人來的，也有些意外。

    雲國公先是讓人上茶看座，繼而客氣道：“陸家小侄，我與夫人教子無方，才讓家中小兒到貴府門前撒野，這廂代小兒給你賠不是。原想著明日再登門致歉，不知陸家小侄今夜是……”

    陸時棠額上還掛著明晃晃的磕傷，讓雲國公看得更有些不好意思，同時也摸不清陸時棠的來意。雖說兒子犯渾，好在是沒惹出什麼大事，應當不至於漏夜上門來討說法吧。

    “只是一場誤會，國公爺不必再責雲三公子，我乃晚輩，也斷不敢讓國公爺與國公夫人向我致歉的。”陸時棠溫言斂目。

    他這般態度，更叫國公夫妻摸不著頭腦了。

    哪兒有事主上門來給闖禍者求情的。

    雲國公原以為他只是客套兩句，但幾句話來回中，卻發現陸時棠似乎真是對此事不甚在意。

    堂內一時氣氛微妙起來，雲國公笑呵呵地把話題轉開，先是問候幾句定遠侯，又轉到誇讚陸時棠年少天賦，入戍營短短時日就當上了副將職，實乃後生可畏。

    陸時棠一一溫聲應對，目光卻不時看向對面的少女。她坐在燈下，橙黃燈影勾勒出輪廓，芙蓉麵楊柳眉，一雙杏眸不染塵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