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番外 最後的願望
“隔壁的,一天天能不能消停些,大半夜鬼哭狼嚎,還讓不讓俺們睡啊!”
緊閉的大門外頭,有人打著門叫喚,氣急敗壞的聲音在夜裏尤為突兀。
三歲的陸時棠蹲在廊下,聽著一聲聲的拍門,抱著膝蓋一動不動。
年幼的他生得玉雪可愛,頭頂扎著一個小髻子,只是衣衫似乎很久沒換了,衣襬上的泥點子已經乾涸結塊。
“算了老漢,甭管了。”門外又有婦人說話,伴著嘖嘖聲傳進來,“姓薛的這外室婆娘古怪的很,連親兒子都打,這會兒怕是又在發酒瘋,回頭再衝出來跟咱們發瘋,且有的掰扯。”
那老漢嘆氣,罵罵咧咧了兩句,打著燈籠和媳婦走了,門外又靜下來。
小陸時棠垂著長長的睫毛,抱緊了身子。
屋裏是一陣又哭又笑的響動,夾雜著酒盞摔碎的雜聲,他回頭看了一眼,孃親又喝醉了,正衣衫半亂地摔東西。
他把頭扭回來,埋進了膝蓋裡,深夜的風很涼,一張小臉凍得通紅。
“陸郎,你好狠的心啊……”
“小時兒,你在哪兒——”
小陸時棠抖了一下,猶豫磨蹭了半晌。
他有些害怕,每次孃親喝醉了,都對他又掐又打,可是如果裝作聽不見,孃親會更生氣,滿院子找他,然後打的更厲害。
“阿孃,我在這裏。”小陸時棠慢吞吞地走進去,侷促不安的揪著衣角。
薛音兒微抬頭,被酒氣沁染的臉頰嫵媚美豔,她伸出手把小陸時棠拉到跟前,哀怨地道:“若他像你一樣聽話就好了,去了好多信他理也不理,小時兒……你爹爹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小陸時棠沒有說話,大眼睛空洞地輕輕眨顫。
那隻冰冷的手一下一下撫著他的臉:“說話啊,孃親問你呢。”
“阿孃,我也不知道……”他搖搖頭。
村裏人說的外室、私生,他聽不大明白,可隱約覺得不是什麼好聽的話,否則怎麼別人家都有阿爹,他卻從來沒見過呢?
薛音兒對這個回答很不滿意,冷著臉瞪他:“你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我要你有什麼用。”
隨後他就被推倒在地,摔了個嚴嚴實實,手掌被地上的碎片扎破,疼得直掉眼淚。
他不敢大聲哭,只能委屈地擦眼淚,傷口裏流出來的血和眼淚混成一片,把一張小臉擦得血糊糊。
這樣的事情常常發生。
薛音兒總在醉酒時打罵他,酒醒後又將他抱在懷裏,溫柔的親哄認錯。
有時她醉起來,兩三日不清醒,家裏除了酒還是酒,小陸時棠餓得不得了,向她討食,她隨手扔了些銀錢打發,他拿著銀錢去和鄰居換吃食,吃完就蹲在院子裡發呆。
家門外總有村裏的小孩嬉鬧路過,結伴追逐。小陸時棠很孤獨,在門口眼巴巴的看,可是從沒人願意和他玩。
村裏的小孩都叫他小野種,還會拿石頭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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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歲的時候,薛音兒給小陸時棠請了教習師傅。
她牽著他的手說:“好阿時,你父親的長子早早就啓蒙讀書了,你要給娘爭口氣,學得能文能武,日後爭功名有出息,不能叫他比下去,知道嗎?”
薛音兒有時也溫言笑語,譬如這時就會輕柔地撫摸他的腦袋。
他點點頭,儘管連功名是什麼都不知道,但孃親歡喜的話,他便認真學。
這樣他爭氣了,孃親就會多疼他一些吧?
他學的很認真,從生澀到有模有樣。
第一次學會寫文章,第一次學會揮劍出招,他都興沖沖地和薛音兒展示。
薛音兒起初是高興的,可漸漸的就不那麼高興了。他學了又如何,終究困在這個小村子裏,是見不得光的存在。
而她的陸郎,至始至終都沒有多來瞧他們母子一眼。
長日漫漫,她守著這個孤寂的宅子,只能靠薄酒度日,聊以慰藉。
漸漸的,薛音兒喝得越來越頻繁,清醒的時候越來越短。
她難過的時候,便折磨陸時棠,從發泄裡得到一絲絲病態扭曲的快樂。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小陸時棠從委屈哭泣到麻木無謂,再也沒了親近孃親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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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一晃,稚嫩的小娃娃長成了少年人。
春雨村只是個方寸之地,村頭村尾家長裏短,總是家家戶戶都通曉。
所有人都知道村口湖畔的薛宅,住著一個終日酗酒發瘋的外室婦,和一個沉默寡言的私生子。
陸時棠就像個和村裏格格不入的獨行人,走到哪兒都承受或異樣或同情的目光。
他常常喜歡坐在湖畔的一棵大樹上發呆,看著遠處人來人往,看著村裏炊煙裊裊闔家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