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君子不適合他
熱熱鬧鬧的一場元宵過後,這個年便算是真正過完了。
凜冽的冬也如舊頁揭過,開春就在眼前。
陸時棠看著案几上新送來的春衣,指尖勾起一件藍色衫袖,細細摩挲著衣料沉思。
他的衣箱裏一向只有玄色,單調又枯燥。也許是穿慣了,也許是從前總被薛音兒鞭打,不想身上的血跡透出去,才總穿玄色,他其實也記不太清。
那日成衣鋪的人來為他量尺寸做春衣,他忽的想起了東酒巷的那個書生。
那個被渺渺誇君子如玉溫潤的書生,便是一身藍。
於是他順口說了一句,新衣要裁藍的,穿上要像君子。今日送來的,果然全都是深深淺淺的藍衫。
他冷眼看著那一堆春衣,直至快將新衣衫盯出幾個窟窿,又默默挑一件換上。
不似他尋常穿的勁裝,對襟的長衫垂至腳踝,兩層交疊衣領透出月白色澤,寬袖又長又大,裡衫以五指寬的束腰紮緊,更襯得肩寬腰窄。
陸時棠對著銅鏡照了一眼,嫌棄地嘖聲。
真難看。
他這副模樣,像是狼崽子罩上羔羊皮,不倫不類。
謙謙君子之風,果然是不適合他。
陸時棠鬱燥地換回常穿的玄色窄袖勁裝,將辛元兒叫進來,指著那堆春衣說:“燒了吧。”
“啊?”辛元兒拿著衣料翻來覆去看,“都是嶄新的,這料子可貴了,做什麼要燒?”
“難看。”陸時棠意簡言駭。
辛元兒頓覺肉痛不已,張張嘴說:“你真不要啦?不要的話……給我吧,我拿去賣了,還能掙點銀錢。”
“隨你。”
辛元兒喜滋滋捧著一堆衣服出去,高高蓋過他的腦袋,只露出兩截短腿。
沒一會兒,辛元兒又轉回來,吃力地從懷裏摸出一張燙金的帖子,遞給陸時棠。
“陸哥哥家裏送來的,我剛纔忘記了。”
陸時棠翻開帖子,掃一眼見署地是玉春山,若他沒記錯,那處是皇家園林。
“春宴。”他念動一聲,扯了扯嘴角,“陸允桓拿來的?”
“是啊,送帖子的人說,是陸侯爺交代的。還說是宮裏昭儀娘娘辦的,遍邀上陽都適齡的貴家子女。”辛元兒從高高的衣裳堆裡探出頭,“哦對了,還特意交代,什麼鄒家康家也有人去,讓陸哥哥你不要耍性子,必須得去。”
“他愛去相看他自己去,我沒那閒功夫。”陸時棠隨手把帖子一扔,“一起拿出去丟了。”
“噢。”辛元兒聳聳肩,伸手去夠桌上的帖子。
“等等。”
陸時棠倏忽改了主意,把帖子拿了回來,夾於兩指之間散漫地翻轉把玩。
遍邀上陽都適齡貴家子女,所以,渺渺會去的。
那,他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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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春宴的玉春山就在城北,無數寶頂華蓋的馬車,在暖陽明媚中陸續朝玉春行去。
雲知渺一向是不愛去這樣的場面,奈何帖子是宮裏遞來,又遍邀適齡貴家子女,國公夫人思襯兩個女兒都到了要定親的年紀,說什麼也要讓她們去,便是沒有如意的,多見一些人也沒有壞處。
側眼看一旁的雲輕宛,正眉目含笑,盯著車簾外的路面出神。
她喊了兩聲,雲輕宛才轉過身來。
“二妹妹喚我?”
“是啊,姐姐最近總是心不在焉呢,在想什麼?”
雲輕宛放下車簾,雪腮帶粉:“就是方纔瞧見路上一處景色有趣,想起了秦公子在信裡寫的一首詩。”
“噢——”雲知渺一副瞭然神色,打趣道,“秦公子妙筆生花,自然是寫得一手好詩,光寫景有什麼趣兒,改日應寫一首青竹對紅梅,隔牆遙相思。”
雲輕宛一聽臉更紅,作勢瞪她,見她還是笑盈盈模樣,惱得去撓她的癢。
“渺渺,你嘴越來越壞了,我們只是興趣相投,偶有寫信分享詩詞文章,哪裏……哪裏是什麼相思。”
“姐姐說什麼便是什麼,終歸是你們在借信遞意,我自然是不懂啦。”她笑道。
這些日,雲輕宛和秦逾舟進展良好,雲知渺亦樂見其成。
兩人都是面皮薄的性子,那日見面一個比一個羞怯,話也沒說兩句,在信裡倒是有滔滔不絕的話。
她這個小紅娘總算能功成身退,坐磕cp。
先前牽線牽砸的時候,她就一直在想,原書中秦逾舟因雪夜之恩,就對雲輕宛鍾情終生的設定,或許是不太現實化的。
若雲輕宛不是妙齡少女,而是已經婚配生子的婦人,或是垂垂白髮的老嫗,再或是個男人,只那夜見過一面,秦逾舟還會後半生痴心不改嗎?
說到底,愛一個人,相遇契機和鋪墊都只是加成項,重要的還是這個人。
秦逾舟和雲輕宛本身就是很相似的人,溫和良善,志趣相投,所以他愛的是那個予他恩惠,又詩書才情俱佳的女子,而不單單因為那份恩情。
如今只要等著水到渠成,秦逾舟再考上功名,便能歡歡喜喜促成這段緣分。
姐妹二人笑鬧一陣後,玉春山到了。
因挨着山,春意不顯,雲知渺扶著淮竹的手下車時,被寒風撲了滿面。
放眼一望,盤山而建的園林樓宇林立,被才冒頭的叢叢綠意簇擁其中。
怎麼說呢,冬寒未完全退卻,感覺有點蕭瑟。
分明連驚蟄都沒到,也不知宮裏為何這麼早辦春宴。
“什麼嘛,杏花一叢也沒開,如此清蕭,真真是沒有看頭。”
嬌怨的少女音色自雲知渺身側一架馬車響起。
來人扶著婢女的手行下車架,嘟囔了幾句,再往右側看去,又揚起笑容:“知渺妹妹,好巧呀!”
賀嬌熱情地同雲知渺招手,自雲知渺提供的點心方子,讓賀嬌在生辰宴上揚眉吐氣了一番,賀嬌便對她越發友好。
“賀姐姐好。”她頷首笑應。
賀嬌立時同兩人一道結伴,與雲輕宛也打了招呼後,瞧著姐妹二人清素的裝束,分明一點也沒花心思打扮。
“你們都聽說訊息了吧。”賀嬌著一身翠紋春錦長衫裙,髻上只隨意簪了幾支釵,比起生辰宴上珠翠滿頭佩環叮咚的盛裝,可謂樸實無華。
“反正是給人家做配的,也沒必要花心思打扮。玉春山的杏林很是好看,本想著好歹能賞看花景,誰知連杏花也沒有,更是無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