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昨天的餃子館，還是昨天的位置，漢宮全隊從領隊到隊員，再到臨時加入的肖遊，七個人圍在飯桌四周沉默不語。

    “其實這樣也挺好，咳咳……”

    不善抽菸的胡寧深吸了口煙，被嗆的好一陣咳嗽，“咱們也都老大不小的了，雖然整天說自己是什麼職業選手，但其實也就是混網咖打遊戲。”

    “我也不瞞大家，這次來之前，家裏已經給我找好了相親物件，準備叫我結婚了。”

    “但我覺得我玩了這麼多年遊戲，而且還玩的不錯，真要是就這麼放棄了，我實在是不甘心。”

    “所以就跟家裏吵了好久……他們終究是擰不過我，才同意讓我跟著你們一起來了。”

    “但臨走前我已經答應他們了，如果這次還是沒什麼成績，我就乖乖結婚然後找個單位上班了。”

    胡寧是隊裡年紀最大的一個，今年已經25了，確實是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了。

    但在他說這些話之前，還真沒人知道他這次來頂了這麼大的壓力。

    金浩渺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但最後也只是用力抽了口煙，緩緩吐出一個大煙團，以便讓自己的面龐隱藏在煙霧中。

    肖遊能理解金浩渺的心情，也能理解事情到了這一步，誰也沒道理，更沒有資格規勸胡寧了。

    就像他所說的，他們這群人整天的宣揚自己是什麼職業選手，可歸根結底就是一群混網咖的網癮少年。

    什麼職業選手的光環，這個俱樂部那個俱樂部老版都是土豪的，也就說起來好聽，實際上狗屁不如！

    在這些光鮮亮麗的表象之下，是成年不發一次工資，光靠微薄的比賽獎金以及代練打單子賺錢，來保證自己有錢上網又不被餓死的窘迫。

    或許像WE那樣的隊伍可以保證隊員有一份還算不錯的穩定收入，可放眼國內，像WE這樣的隊伍能有幾支？

    更何況WE一個月五六千的工資，放眼全社會，有大把能賺到這個數的工作。而且那些工作還更長遠，更穩定，不是隻吃短短几年的青春飯。

    再換句話說，都不用找別的例子，就說漢宮自己。

    漢宮在國內也是數得上號的知名俱樂部，其中英雄聯盟分部能夠參加這次TGA大獎賽，那也是實打實的全國八強。

    可就是這樣一支全國八強隊伍，隊員們照樣長年累月的拿不到工資，成天混跡網咖，吃個泡麪都不捨得加根腸，就更不要說那些其他隊伍了。

    “寧哥，我知道這次TGA對你打擊很大，但再有兩個月OGN夏季賽就開賽了，我們再衝一次好不好？”

    郭俊良還想最後爭取一下，“我們隊裡現在有肖遊，有葛炎，我們跟以前不一樣了，我們現在很強的！”

    “是啊，寧哥！”劉志林也規勸道：“現在距離OGN夏季賽還有兩個多月，我們可以再拉贊助，再找到新的俱樂部的！”

    胡寧仰頭幹掉半瓶雪花，抹了抹嘴說：“兄弟們，你們還不懂麼，我們就算是奪冠了，又有什麼用呢？”

    “在別人眼裏，我們不還是一群整天不務正業的網癮少年？”

    “我們不還是打完比賽要重新回到網咖，繼續省吃儉用的等待獎金髮下來，過個幾天好日子然後繼續吃泡麪，啃麪包？”

    “靠著俱樂部那點一整年都發不下來的工資，靠著比賽那點獎金，我們能養家麼？能買得起房麼？能讓別人正眼看我們麼？”

    “不能！”

    “除了讓我們在網咖多上點網，多充點Q幣之外，狗屁用都沒有！”

    “遠了不說，看看人家姜哥，人家不打遊戲了，老婆孩子熱炕頭，不比我們這些人強百倍？”

    “而且人家家裏有錢，不打遊戲了回家當老闆就行了，可我們呢？”

    “再過個幾年等你打不動了，老婆沒娶，房子沒有，工作也沒有，你怎麼活？繼續靠爹媽養著？”

    “這麼多年了，成熟點吧兄弟們！”

    一番話聲音不大，但振聾發聵，一下子把所有人都幹沉默了！

    是啊，萬事萬物都有兩面性，黑與白之間是無邊無際的灰色地帶。

    每一個職業電競人都可以說自己熱愛遊戲，標榜夢想，儘可能的把所有美好的詞彙都往自己身上套。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也確實是事實。

    但從另一個角度看，你整天躲在暗無天日的網咖裡打遊戲，打到最後四肢不勤，五穀不分，完全沒有賺錢能力，光靠從父母那裏扣點錢，讓自己能半死不活的耗著。

    或許你確實在這方面有天賦，能夠一將功成萬骨枯，踩著無數同樣懷揣著電競夢想的人走到最後，站上最高的領獎臺。

    然後呢？

    你在公司業務能力出衆，最後吊打所有同事，成為公司裡的業務第一人，老版的嘉獎是實打實的回饋。

    你遊戲打得好能變現麼？你不還是個網癮少年麼？

    吃苦受難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到未來！

    而打職業，就是一條看不到未來的不歸路！

    “可我聽說騰訊正在努力打造一個正規的聯賽，最早明年就能成型……”

    葛炎這個憨批情商絕對是負數，沉默中也就只有他還想著再勸勸胡寧。

    胡寧苦笑著拍拍葛炎：“你年紀還小，很多事你都沒經歷過，你哥我已經在這個圈子裏混了快五年了。”

    “從我踏入這個圈子的第一年起，就不停的有人說明年會更好，明年會更規範，但都多少個明年了，不還是一樣麼？”

    “我不想打擊你的積極性，包括肖遊，你們英雄聯盟確實玩的很好，我希望你們可以靠英雄聯盟有更好的未來，但我也希望你們不要因為英雄聯盟落得一個悲慘下場！”

    “尤其是你肖遊，你的身世到現在還是個迷，你心裏要有點數。”

    肖遊撇撇嘴，四下看了看，抬手從金浩渺那裏抽出一根白將塞在嘴裏，又拿起火機點燃，深吸一口，嗆人的煙霧在肺裡轉了兩圈才吐出來：“呼……CTMD，舒服了！”

    肖遊這一連串的動作，熟練的就像他的薇恩、酒桶和狐狸，直接把所有人都給看傻了。

    緊接著，他又拿起一瓶啤酒，手腕一轉跟胡寧碰了下嘴，仰頭“咕咚咕咚”將一整瓶啤酒乾了。

    “寧哥，我跟你們情況不一樣，我這屁腦子什麼都不記得，就記得怎麼玩英雄聯盟了。”

    “從昨天到現在，我腦子裏也確實閃過很多記憶片段，但都沒什麼實際意義，只知道也是跟英雄聯盟有關的，具體是什麼怕是隻有鬼知道。”

    “所以我只能繼續打下去，或許哪一天運氣好，就什麼都想起來了！”

    “不過有一點我要說一下，不管打遊戲這條路未來到底怎麼樣，我也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倘若明年騰訊真把那所謂的聯賽搞起來了，哥們也一定替你去試試水，我以後的職業道路，帶你一份！”

    胡寧一句沒說，撈起自己剩下的半瓶啤酒，也學著肖遊那樣，跟肖遊的啤酒瓶碰了個嘴，然後仰頭一飲而盡。

    金浩渺這纔開口說道：“既然話都說開了，那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胡寧已經定好下午的車票了。”

    “我和我弟準備定晚上九點的車票，志林你和小傘有什麼打算麼？”

    劉志林悶聲道：“我準備明天回老家。”

    良小傘先悶了口啤酒，抬頭問肖遊道：“你有什麼打算啊，你沒身份證沒戶口，總不能流落街頭吧？”

    金浩渺說：“你可以跟我們回鄭州，到了那邊也算是到了我的地盤了，有什麼事我也能照應著你，身份證什麼的可以慢慢補辦。”

    肖遊一臉輕鬆道：“我現在代練能夠養活自己，姜哥昨天還說要帶我去派出所備個案，然後慢慢補辦身份證。”

    “所以我想在這邊再待一段時間，順便看看能不能找個戰隊，英雄聯盟這條路，我一定是要走到底的，哪怕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葛炎立馬說道：“我陪你一起，這次出來如果不闖出點名頭，我沒臉回去見我爺爺！”

    良小傘點點頭：“那我也陪你們一起待幾天吧，其實前段時間有個新成立的隊伍聯絡我了，他們就在北京，我看看聯絡他們一下，問問他們咱們能不能一起過去。”

    金浩渺舉起酒杯：“那行，咱們隊裡本來也是你們三個最強，你們既然想繼續打下去，我肯定支援你們。”

    “大家都有彼此的聯繫方式，以後有難處了說一聲，能幫的我們一定幫。”

    “好了，該說的也說的差不多了，今天這頓飯，算是我們的散夥飯了！”

    雖然剛纔每個人說話時都中氣十足，可當“散夥飯”三個字真被說出來的時候，大家的情緒瞬間就低落了下來。

    唯獨葛炎例外，他不喝酒，一口悶掉半杯茶，撇撇嘴道：“別說了，先點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