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不是宋天明有意這樣嚇唬他們。

    實際上，他也不知道現在該說些什麼，得好好想想。

    而且他覺得，所有人都應該先冷靜冷靜。

    包括自己在內，現在也很不理智。

    但是在村民們看來，宋天明身上彷彿散發出了一種無形的威壓，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這種感覺，簡直比縣太爺親臨還要可怕！

    終於，在眾人即將被宋天明這股氣勢壓得快要崩潰的時候，宋天明發話了。

    “鄉親們，其實我回來之前，心裏是很開心的。”

    “你們可能還不知道，現在整個下河縣的人，都羨慕咱村子啊！”

    “咱們在酒樓幹活的鄉親們，一天的工錢，就能抵得上其他人辛辛苦苦幹一年！”

    “不少鄉親，已經在縣城買了自己的宅子院子。二丫......”

    宋天明指著人群中一個黑不溜秋的小姑娘：“你男人祥子，昨天還和說，打算把你還有他娘，都一塊接城裏去住呢。”

    二丫一聽，眼睛都直了！

    “還有春梅，你男人在我那學著釀醬油，那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我打算讓他去幫我看醬油鋪子，以後就讓他來主事兒！他還問我，能不能把你也帶過去幫工，互相也好有個照應。”

    叫春梅的女人滿臉的驚訝：“先生，你沒開玩笑吧？我家那不成器的還有這本事？”

    “我騙你有意思？都是你家男人有本事！”

    宋天明笑了笑，隨即又板起臉，看著男人們：“這些在縣城幹活的，都知道要心疼自己的婆娘，時時刻刻都想著家裏呢。

    他們給咱們東盤鄉掙了大面子！

    我為他們高興，為他們一家子高興！

    但是看到你們，我高興不起來了。”

    接著，他的聲音突然拔高：“媳婦就在眼巴前，不知道好好疼就算了，不少家裏還是女人給你們掙錢養家，一個個的不知道珍惜，還動手打女人，你們害不害臊？”

    漢子們低頭不語。

    女人們則是頻頻點頭，覺得宋天明這話說到自己的心坎裡了。

    宋天明頓了頓：“當然，我知道，你們心裏憋屈，看著縣城裏的鄉親們掙大錢，眼紅，心急！”

    “但是然後呢？你們有想過什麼辦法來改變自己嗎？”

    “沒有！你們只是等著我來找你們，因為你們知道我宋天明有這本事帶你們飛黃騰達！

    但是你們是不是也在心裏就已經覺得，靠自己是沒出路的了？”

    男人們的臉漲的通紅，想說什麼，但是一句話也憋不出來。

    因為宋天明說的，正是他們心裏所想。

    只是他們一直以來，都不敢正視這樣一個心態。

    因為宋天明之前幫了他們太多次，所以他們總覺得，這一次，宋天明還會繼續幫他們！

    久而久之，他們覺得，等著宋天明來，纔是擺脫困境的唯一方式！

    “有句老話，叫天助者，自助之！”

    “你們自己不想著怎麼奮發圖強，只想著有人拉你們一把，天下哪有那麼多的好事？”

    “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我不回來，不招工，你們打算怎麼辦？”

    宋天明冷笑道：“我猜，你們最後會聯合起來，欺負女人，最後把作坊都給砸了！”

    男人們嚇出了一身冷汗！

    有人連忙道：“先生，我們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情啊！”

    “但願不會。”宋天明搖搖頭，話鋒一轉，“現在這農活，應該都是家裏男人在忙活吧？”

    漢子們點點頭。

    “我今天去作坊的路上，看到了好幾塊田。

    我看見這些田裏，稻子還沒抽芽，眼瞅著就要入秋了，今年這田就算是荒廢了。”

    這話一說出口，男人們紛紛望向人群中的幾人。

    這幾人趕忙低下頭，臊紅了臉。

    很明顯，那幾塊田，就是他們家的。

    “男兒當自強啊。

    你們口口聲聲喊著女人靠男人，可是現實呢？當家的已經連吃飯的地都不要了。

    還怎麼讓女人靠你們啊？”

    宋天明也不知道自己這一番話，究竟能給他們多少觸動。

    他不是一個喜歡說教的人，但是今天這場合，他不想說也不行了。

    沉默了半晌，宋天明繼續說道：“我想問大家一個問題，請你們好好想想。”

    “咱東盤鄉能夠有今天的光景，大家覺得靠的是什麼？”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陷入了思考。

    宋天明也不急，就這麼等著，直到一個愣頭青舉手道：“當然是靠小宋先生，要是沒有小宋先生，哪有那麼多好東西，咱們也不可能把生意都做到縣城！”

    “不對。”宋天明卻搖搖頭。

    “那是靠定北侯的關係？”有女人嘗試著問道。

    “也不對。”

    “靠京城的大官們！”

    宋天明還是搖頭。

    直到良久沒人說話，宋天明才說道：“靠的，是兩個字。”

    “哪兩個字？”眾人忙問道。

    “團結。”

    所有人啞然。

    沒人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答案。

    宋天明緩緩解釋道：“不是我妄自菲薄，沒有我宋天明，也會有王天明，張天明......天下的聰明人多如繁星，總有人會站出來，想出新東西新點子。

    定北侯和京城的大官確實幫了我們很多，但是沒有他們，我們一樣可以做生意。

    但是唯獨缺了團結，這些事兒，我們一樣也辦不成。

    若不是大家同心協力，我們也不可能網住大魚，賣到縣城；

    若不是大家團結一致，我宋某也不會從山賊手中逃脫；

    若不是大家衆志成城，作坊和酒樓，我一個人也根本辦不起來！”

    “這些，都是你們大家的功勞！”

    這番話，對於鄉民們來說，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這個世界，不只是達官貴族視人命如草芥，哪怕是百姓們自己也是這麼覺得的。

    所以他們不會覺得，自己所獲得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勞動成果。

    而會認為，這是上天和貴族的恩賜！

    這種自視甚低的想法，早已貫穿他們的生活。

    直到宋天明今天這句話，讓他們意識到，自己似乎纔是生活的主人！

    “你們從來不是為我，為定北侯，為皇帝陛下而活。

    你們都是為自己而活著的！”

    這些話，在鄉親們聽來有些過於玄乎，甚至是驚世駭俗，一時間很難去接受。

    宋天明也沒打算一席話就讓他們自我覺醒。

    這更像是在心中埋下一顆種子，等到時機成熟，便會自己開花結果。

    “團結一心，有力都往一處使，這纔是我們東盤鄉能過上好日子的原因，你們每個人都功不可沒。

    我覺得，這是咱們最優秀的傳統！

    但是今天，我卻很失望！”

    看著下方，宋天明痛心疾首道：“看看你們，爲了一點點蠅頭小利，爲了所謂的自尊和麪子，夫妻相殘，家不像家！

    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東盤鄉嗎？”

    這下，包括女工在內，也都羞愧地低下了頭。

    “男人們確實有不對的地方，但是姑娘嬸嬸們，你們就沒有做錯的地方嗎？”

    女人們臉皮子薄，宋天明沒法像訓漢子們一樣再咄咄逼人下去，只能讓程素素之後去解決了。

    他長嘆一聲，說道：“現在的東盤鄉，已經不是我原來認識的那個世外桃源了。

    既然如此，我有一個決定......這個紡織作坊，我不開了。”

    此話一出，所有女人的臉色變得煞白！

    就連程素素都一臉驚慌地看著宋天明！

    男人們也是一臉懵逼！

    他們之前鬧事，也不過是想維護自己在家裏的地位，對於作坊本身，他們倒是沒有什麼意見！

    相反，因為作坊能讓女人賺不少錢補貼家用改善生活，男人們對作坊還是抱有很大善意的！

    可是誰能想到，這一鬧，竟然會把作坊鬧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