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扶言的調侃讓滿唐邦邦給了他兩拳。

    不過心情倒是輕鬆下來。

    既然任務推辭不掉，那就全力以赴迎接準備。

    接下來的幾天，滿唐把手裏的工作交給其他人，自己在房間裡熬夜寫了好幾篇稿子。

    有通俗點的，也有告大上點的。

    她有些拿捏不準，想著去問問秦扶言的意見，警署司那邊說他在街區設立崗亭。

    滿唐叫了輛黃包車趕到中央大街。

    夏日的街道兩旁種滿綠植，抽開身條的鮮花含-苞待放，從前雜亂無章的小攤現在擺的井井有條。

    路邊果真設立了崗亭，滿唐給了車錢，挎著包，高跟鞋敲在地面上，記憶裡的商鋪多了幾家面生的。

    她站在之前買報紙的報刊前，老闆的瓜皮帽換成薄款，依舊有些昏昏欲睡。

    家裏的報紙都是固定送的，那個少年遵循承諾，風雨無阻。

    現在五個大洋還沒用完。

    滿唐隨手買了一份，“老闆，麻煩問一下，警署司的崗亭現在往哪個方向去了。”

    老闆對滿唐還有點印象，畢竟一次性買三個月報紙的冤大頭，這些年他只遇見過一個。

    但滿唐和冬天有些不同，他又不敢確定。

    頓了頓才往南邊指了一下，“有個領導模樣的年輕人，往那邊去了。”

    滿唐道聲謝，朝著老闆指的方向趕過去。

    初夏的陽光有些曬。

    商鋪上方延伸出來的棚子遮住一片陰涼，咖啡館門口放了兩張藤編的桌子。

    她推開法式復古的玻璃門，吧檯後的服務員聲音清亮，“歡迎光臨，請問要喝點什麼。”

    滿唐低頭翻了一下飲品單，還沒等看好，做飲品的簾子後邊傳來男人尖酸刻薄的聲音。

    “這咖啡機都是從國外進口的，你一個操作失誤知道要損失多少錢嗎，現在店裏沒有備用機子，返修最快也要三五天，你一個服務員賠的起嗎。”

    滿唐順著聲音抬頭，服務員安撫性的笑了一下。

    男聲之後跟著沉默，滿唐手指扣了兩下桌面，“機子壞了的話，還能點咖啡嗎。”

    屋子裏的男人估計聽到滿唐的問話，他挑開簾子，臉上擠出一個笑。

    “不好意思客人，”他站在滿唐身側半步遠的距離，手指劃過單子，“這幾款不能點了，其他的可以做。”

    而滿唐卻沒有迴應，她眼睛看著簾子後的纖細身影。

    上次見到馮塗塗還是在秦家，如今她穿著一身服務員的衣服，手足無措的擺弄著咖啡機上垂下來的零件。

    剛剛男人在屋子裏罵的大概就是馮塗塗。

    察覺到滿唐的沉默，男人順著視線也看過去，他又恢復那個刻薄的臉，“馮塗塗，你還在幹什麼！”

    馮塗塗被嚇的一個用力，零件直接掰斷下來，她眼眶通紅，面色驚恐的扭頭看過來。

    “對、對不起，我會賠的……”

    聲音戛然而止在和滿唐的對視裡，馮塗塗咬了下嘴唇，“唐唐。”

    “糖什麼糖——”

    “多少錢。”身側的滿唐突然開口打斷男人說話，他那句卡在嗓子裡，有種摸不著頭腦的感覺。

    滿唐從包裡掏出支票，吧檯上有寫字的鋼筆，她大手一揮填上數字。

    “一萬大洋，夠不夠買下你這臺機子的。”

    鋼筆壓在支票上頭，男人和服務員對視一眼。

    茶館。

    馮塗塗換上自己的衣服，長髮在身後綁成馬尾，滿唐坐在對面。

    嫋嫋升起的茶煙裡，兩個人誰都沒有先開口。

    滿唐替馮塗塗點了杯茶，她彷彿這纔有勇氣抬頭，“唐唐，謝謝你。”

    馮塗塗有些拘謹，突然碰見之前的熟人，她現在的生活侷促落魄，彷彿被人當面打臉。

    可如果不是滿唐給的一萬塊大洋，馮塗塗不敢想象自己得存多久的工資才能賠得起一個咖啡機的錢。

    她身上的外套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球，滿唐輕輕嘆了口氣，“不用，你現在生活的怎麼樣。”

    其實這個問題不用馮塗塗回答也能看出來。

    原文裡，馮塗塗是個人見人愛的聖母體制，雖然從滿家離開，但因為有男人保駕護航，便是遇見這種弄壞咖啡機的事也會有人站出來幫忙。

    可她身後兩個最有用的男人，秦扶言如今和滿唐心意相通，秦深和馮塗塗還不到修成正果。

    劇情一亂再亂。

    導致馮塗塗受了這麼多罪，她勉強擠出一個笑。

    “還好，我也是剛找到咖啡館的工作，那個主管教的不對，所以我才失手把機子弄壞，以前在服裝店上班，掙了不少錢呢——”

    滿唐靜靜坐著，靜靜看著馮塗塗，馮塗塗就覺著臉上火辣辣的，滿唐現在是大學副校長。

    而她那些可笑的工作經歷，她喃喃自語，“當然，跟你現在沒法比——”

    “姐，你想去上學嗎。”

    時隔許久，滿唐依舊願意喊她一聲姐姐。

    馮塗塗像是不可置信的抬起頭，“上、上什麼學。”

    滿唐把面前的水杯往馮塗塗的方向推了推，“徽州城的高中部和大學部五年之內會慢慢完善，姐，姑娘家不僅僅只能依靠男人相夫教子。”

    “你以前沒接觸過這思想不怪你，如果你願意的話，從初中開始，所有學費由我來付。”

    她看著馮塗塗的眼睛，聲音不緊不慢，馮塗塗被滿唐的話驚到，她兩隻手攪在一塊。

    “可我——”

    滿唐伸出一隻手做制止的動作，“你不用認為我是在可憐你，我只是覺著每個女孩子都該有自己選擇生活的權力。”

    “當然，我只提供你的學費，學校裡會有勤工儉學的工作，你可以去試試，不會耽誤你上學，也足夠支撐你和你母親的生活。”

    “你母親對我不好，我不喜歡她，也不會幫她。”

    這是滿唐能給馮塗塗提供的最大的讓步。

    至於鄭蓮，就像她一開始穿來時候的想法，那個女人害的原身死亡，滿唐絕不會對她生有憐憫之心。

    滿唐把一切說的清清楚楚，馮塗塗深吸一口氣，“我知道，唐唐，我替母親跟你道歉——”

    出來的這些日子，馮塗塗夜半也會想起從前，那些以前沒覺著任何不對的地方，放到現在來看，滿唐確實過的不好。

    母親自私自利，從馮塗塗記事開始，她總是會跟自己說滿唐的不好，說滿家有多少財產，說以後讓馮塗塗巴結老太太和滿天方。

    那麼滿家的財產哪怕分給她們一點點，也足夠母女倆過完下半輩子。

    馮塗塗在母親的教唆下，還能長成聖母的性格，可謂是天道的親女兒了。

    滿唐再次伸手製止，“該道歉的人是她，你不必多說。”

    她從包裡翻出張宣傳紙，在背後空白的地方寫上家裏的號碼和企劃部的電話。

    “正面是伯樂計劃的稽覈條件，如果你能考上大學，符合申請條件會有專人來調查投資，屆時我就不會再繼續支付你的學費。”

    “背面是我的聯繫方式，等你安排完手上的事情，給我打電話，我找初中部那邊給你安排入學。”

    馮塗塗拿著手上的宣傳冊，這一刻，好像有什麼東西掙脫既定的枷鎖，她看見一條從來沒走過的道路。

    馮塗塗對滿唐真心實意的低下頭，“謝謝。”

    滿唐拎起挎包，喝了一口面前的清茶，賬單她已經付過了，離開前她看了一眼馮塗塗。

    “姐姐，祝你前途無量。”

    我要救秦扶言，便不能讓他圍著你轉，給你生活造成了困擾，上學是滿唐能給馮塗塗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她不是個傳統意義上的壞人，但僅僅如此了。

    不管馮塗塗以後過的是好是壞，都與滿唐無關。

    正午的陽光已經開始熱起來。

    滿唐剛出茶館就和秦扶言撞了個對面，他可能剛忙完下班，身上穿著夏款的軍服，頭上沒帶帽子，頭髮軟趴趴的搭在眼睛上。

    滿唐收攏起剛剛的嚴肅認真，露出一個溫軟的笑，“秦扶言。”

    秦扶言極其自然的牽起滿唐的手，“怎麼找到這裏來了。”

    馮塗塗從茶館出來，看著的就是一身軍綠和奶茶色相攜離開的背影，他們一高一矮。

    女孩子挽著男人的胳膊，好像在小聲說話，男人面色冷然精緻，可肩膀卻不自覺的貼近滿唐。

    馮塗塗想。

    或許，滿唐活成了自己想活的模樣。

    中午在徽州城裏的一家烤鴨店吃的。

    趁著上菜之前的空，滿唐把自己的幾分手寫稿交給秦扶言看看，她雙手交叉放在胸口前，面色緊張。

    “這個會不會有點平淡？”

    “這個會不會有點浮誇？”

    “這個會不會——”

    秦扶言單手握住滿唐的拳頭，安撫的摩挲了幾下，“唐唐，不要緊張。”

    稿子上的介紹詞每一篇寫的都很棒，她畢竟有那個底子在。

    滿唐知道自己輸在心態，但是沒辦法，她哼哼幾聲，“說是不緊張，但是——”

    她的手無意識在面前虛空劃了幾道，“意義不一樣，我見到外星人都沒這麼激動，你知道吧，那是傳奇人物。”

    小姑娘眼睛瞪的老大，重申一遍，“傳奇！”

    秦扶言被她逗的笑，這人眉眼舒展，“外星人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