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的做法並無過錯，在瘟疫橫行的情況下，滅村確實是最好的解決問題的法子。

    與其讓村民們在痛苦恐懼中逐漸走向死亡，還不如讓他們在充滿希冀的美夢中逝世。

    令裴若悲哀的是命運，清河村的村民們的命運，他的命運。

    遠遠的看見有黑點朝這邊走來，是前來查探的邊軍，裴若和赤羽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躲避。

    等查探的邊軍走過之後，兩人便從雪坑裏出來。

    漫天大雪將黑黢黢的廢墟蒙上一層白色。

    “再有一夜，這些都會被大雪掩蓋，清河村現在已經是一片死地了。”

    看著赤羽蒼白的臉頰，裴若想，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更難看。

    “赤羽，我們找個地方落腳吧。”

    兩人在雪地裏走了許久，看見前夜他們停留的城隍廟。

    那座城隍廟竟然能在大火中存留下來。

    二人走進城隍廟，裴若背靠著石墩。

    “赤羽，我死之後，不必如皇陵，將我安葬在邊疆倉綾山吧，面向容國皇城的方向。”

    赤羽一下子站起來。

    “殿下，我現在就去找大夫，你再堅持一下，一定要等我回來。”

    說罷，赤羽便走出城隍廟，消失在風雪中。

    容國使臣到了翻越過倉綾山，到了楚國邊陲小鎮。

    再次踏上楚國境域，蘇九卿心下涌出濃濃的酸澀。

    她和裴若並肩作戰似乎就是兩個月前的事。

    可是如今世事變遷，她遠走容國，而裴若也迎娶了淑容，他們都回不去了。

    見馬車速度慢下來，有使臣上前詢問。

    “殿下，時候尚早，我們要繼續趕路嗎？”

    蘇九卿看著邊陲小鎮上人來人往，眼眸裡有掩飾不住的眷戀。

    “不必急著趕路，今日便在這邊陲小鎮歇腳吧。”

    聞言，容國使臣下去安排，蘇九卿和月無痕下了馬車。

    楚國西北邊界和容國氣候相似，風雪大，氣候嚴寒，滴水成冰。

    街道兩旁的屋簷下掛滿了長長的冰柱子，屋簷上堆了厚厚的積雪。

    這樣嚴寒，卻絲毫不影響人們往來。

    大街上依舊熙熙攘攘，繁華熱鬧。

    小孩子手裏拿著冰雕跑來跑去，幾乎每個角落都能看到孩子們堆得雪人。

    上次來邊關，來的匆忙回去的也匆忙，都沒有好好來街上看看。

    如今看來，邊關城池的熱鬧不輸皇城，別有一番趣味。

    蘇九卿披了火紅的狐裘漫步在茫茫雪地裏，美的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一個書生看的呆了，腦袋撞到冰柱子上，忍不住呼痛。

    見到這情況，蘇九卿抿唇低笑，那書生越發看的兩眼都直了。

    月無痕側身擋在蘇九卿面前，隔開書生的視線。

    “蘇九卿，你可真是禍水，你瞧人家看你都忘了看路。”

    他的話才落，身後便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太子妃？”

    聽到這個聲音，蘇九卿的身子突然僵住，渾身的血液彷彿也停滯了瞬間。

    身後的人已經快步趕上來了。

    “太子妃，真的是你？”

    看見赤羽狼狽的模樣，蘇九卿擰眉。

    “赤羽，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裴若怎麼了？”

    赤羽的眼眶都紅了。

    “蘇九卿，我可算是找到你了，你快去救救我們殿下吧，殿下出事了。”

    蘇九卿心裏咯噔一下，什麼都顧不得了。

    “他在哪裏？”

    三人施展輕功朝清河村的方向疾馳，路上赤羽將蘇九卿走後所發生的的事跟她說了。

    蘇九卿心下悲憾，她本以為她走後，裴若就會慢慢淡忘了她，就會接受淑容。

    卻沒想到裴若一刻也不曾忘記她，此次更是不遠萬里出來找她。

    若非爲了找她，裴若也不會染上瘟疫。

    不知道裴若現在怎麼樣了，蘇九卿心下焦急，速度也更快了，就彷彿一道紅色閃電在雪地裏掠過。

    到了清河村邊緣，守衛清河村的邊軍已經撤去，三人駐足片刻。

    雪地裏隱約露出黑色的廢墟稜角，那是昨夜大火留下的痕跡。

    三人停留片刻，便朝城隍廟的方向飛掠而去。

    城隍廟裏，裴若看著屋外大雪紛飛，想起了蘇九卿的音容笑貌。

    他病的很重了，就如同村民所說，他的血液和水分彷彿憑空消失，只剩下一層乾枯褶皺的皮粘在骨架上。

    此時的他一定很醜吧，他嘴角噙出一抹苦笑，低聲呢喃。

    “卿兒，此生不能與你相守，不知來世你是否還願意與我相遇？”

    門外似乎有響動，他警覺抬眼，便見三道人影朝這邊過來。

    那抹紅色是那樣熟悉，裴若眼裏溢位震驚，欣喜一閃而過，更多的是侷促不安。

    很快門便被推開了，蘇九卿一眼便看到靠坐在石墩旁的裴若。

    他的頭深深埋在臂彎裡，身體瘦削的只剩下了骨架。

    蘇九卿心下一痛，連忙奔過去，一把將裴若摟進懷裏。

    “裴若，我來了，對不起，我不應該離開你的。”

    熟悉的香味鑽入鼻腔，裴若心下安寧，卻越發膽怯了。

    他將頭埋在臂彎，久久沒有說話。

    懷裏的裴若是如此單薄，就彷彿一陣風就能將他吹走。

    蘇九卿心痛不已，眼淚順著腮邊滑落。

    “裴若，你看看我，你抬頭看看我。”

    當蘇九卿離開後，他日夜思念，寢食難安。

    可當蘇九卿就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又膽怯了。

    他多麼想看看他朝思暮想的那張臉，但一想到自己現在的模樣，裴若便沒有勇氣抬頭。

    他一開口，聲音蒼老沙啞。

    “卿兒，我現在太醜了，你別看了。”

    聽了這話，蘇九卿眼淚越發洶涌了。

    她用力去扳裴若的手臂，想讓他抬頭。

    “你當初那麼醜的模樣我都見過，還能醜成什麼樣子？裴若，你抬起頭來。”

    在蘇九卿的堅持下，裴若終究是抬起了頭。

    看見裴若的模樣，蘇九卿呆愣了。

    昔日意氣風發，妖嬈傾城的太子殿下，如今形容枯槁，一張臉如同皸裂的老樹皮。

    終於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張臉，一股悲憾卻涌上心頭。

    他將臉側過去。

    “對不起，卿兒，我現在的模樣嚇到你了。”

    他的膽怯和惶恐讓她心酸，她撲到裴若懷中，吻住裴若干枯皸裂的唇。

    酸澀的眼淚順著腮邊滑落到兩人口中，裴若緩緩伸出手環抱住蘇九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