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爱青果
去書架

第7章 謝大人可真豁得出去呢

    謝丞赫愣住,一時間不知道李安淮想說什麼。

    “您會說,您暫不願議親,這是緣分,強求不得的。”李安淮一字一句,盯著謝丞赫的眼睛,“這是兩年前父皇想給您賜婚時,您的說法。”

    “那如今到了丁悅蘿身上,這番話又不適用了?您甚至也沒問過丁悅蘿自己的意見。”

    “是因為您知道,若是問了,她也定然是此說辭,對嗎?”

    謝丞赫逐漸窘迫起來,他知道李安淮聰明,卻不知道她聰明到了這個地步,不過是自己隨意一句問話,她便已經窺得一切。

    不消問,李安淮一定已經知道倪山的算盤,也知道今日他謝丞赫來這兒的目的。

    且聽她連謝師都不叫了,只喚一聲不遠不近的謝大人,便知道此事沒有轉圜的餘地。

    看著謝丞赫強壓下的手足無措,李安淮勾著一抹笑,一邊欣賞他那副尷尬的模樣,一邊翻閱著新的讀者評論:

    【好失望啊,謝丞赫怎麼能以所謂的國家大事為由去決定女子婚嫁?這男人廢了,殺了吧。】

    【樓上到底有沒有好好看小說,赫赫根本沒答應倪山,來這兒也只是問問淮淮為什麼不同意好不好!】

    【他來這兒問不就是這個意思?謝丞赫黨可別洗白了。】

    【插樓舉手:我怎麼覺得謝丞赫是想試探淮淮對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不一般呢?】

    【我也我也!倪山說那麼多他都沒有波動,但是說到淮淮眼裏有他時,他纔有反應的!】

    【哇要雙箭頭了嘛?!淮淮加油!拿下他!】

    看著不斷飛漲的評論數,李安淮心思一動。

    她站起身,一邊咳嗽著一邊伸手去夠桌邊的茶壺,披在肩上的大氅順著她的動作滑落,突如其倆的冷風驚得她一個寒噤,又坐了回去。

    連續批了幾個時辰的奏摺,李安淮滴水未進,此刻臉上的蒼白和無力已經不需要演。

    謝丞赫嚇了一跳,再不顧及什麼往日恩怨,也忘了提醒自己眼前這個女人的陰險狡詐,三步並作兩步上前,護住了她的肩頭,這纔沒讓她磕在桌子上。

    李安淮靠在謝丞赫的手臂上,藉着他的力才慢慢坐好,隨即便抽走了自己的手,禮貌卻疏離:“勞煩謝大人了。”

    這一聲一聲的謝大人,聽得謝丞赫心煩意亂,彷彿眼前這個人正在無聲地離他遠去,越走越遠,緩慢而堅定。

    沒來由地,謝丞赫慌得心悸,俯下的身子也直不起來,下意識抓住了李安淮的手。

    李安淮偏頭迎上,恰巧謝丞赫俯著身子,腦袋離得不遠不近,二人便正好對視,數得清彼此的睫毛。

    時間彷彿都凝固了,謝丞赫只覺得耳邊嘈雜一片,不知是不是秋雷轟隆隆地響,吵得他頭腦發暈,呼吸不暢。

    卻見李安淮,不過怔了一瞬,便笑著湊了過來,盯著謝丞赫微顫的唇,吐氣如蘭:“謝師爲了丁尚宮的婚姻大事,倒真是……豁得出去呢。”

    話音剛落,回過神的謝丞赫便觸電般鬆開李安淮的手,漲紅著臉逃也似地離開,只留李安淮低低的笑聲在後麵彌久不散。

    走在青石磚路上,秋風一吹,謝丞赫這才清醒過來,堪堪明白方纔那躁動的隆隆聲哪裏是打雷,分明是他那不受控的心跳。

    宮中的景緻盡收謝丞赫眼底,只是那御花園常開不敗的花怎就像極了李安淮的唇,吹拂耳後的夜風怎又成了李安淮玩笑般令人羞惱的話,一切都成了他心煩意亂的根源,讓他苦不堪言。

    好容易回了軒逸殿,卻見到丁悅蘿正站在殿中等候,又叫他想起那個女人,不免肝顫。

    “謝大人。”丁悅蘿見他眼神躲閃,行為奇怪,雖然心裏疑惑,但什麼也沒問,佯裝看不見地行了一禮。

    隨後,她抬了抬手,身邊的丫鬟便捧著一隻木盤走上前,遞向謝丞赫。

    不等謝丞赫問,丁悅蘿先道:“這是陛下命下官送來的令牌,謝大人持此令牌,無論何時都可以自由進出任何地方,包括陛下的勤政樓。”

    看著謝丞赫驚愕的表情,丁悅蘿笑著解釋道:“陛下說這些日子政務繁忙,一忙起來便什麼也想不起來,讓謝大人在殿外等候,著實過意不去,這纔有了此令。”

    謝丞赫看著面前的令牌,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開國以來至今,皇室根本沒有這種能進出所有地方的令牌,李安淮經是爲了他開了先例,只因爲他今日站在殿外等了一個時辰!

    丁悅蘿不過是來送東西,送到便要離開,卻被謝丞赫叫住了。

    他猶豫良久,最後還是問了出來:

    “丁尚宮如今已十九歲,尋常人家的女子這個年齡都已經談婚論嫁,宮裏的丫鬟也差不多快要放出宮去尋一個良人。你既然有陛下支援,又沒有家境拖累,為什麼不考慮婚姻嫁娶呢?”

    丁悅蘿轉過身來,看著謝丞赫,仍然笑意盈盈,只是這時候的笑比剛纔多了幾分真誠:

    “謝大人既然知道下官沒有家境拖累,便也知道下官是被遺棄的,進宮是尋一條生路來的,和那些官宦人家的千金來宮中伺候貴人不同,下官進宮來做的活計是最苦最累的。”

    “十歲進宮,如今已經九年了。看著身邊的姐妹們出宮嫁人的,被貴人看上帶走的,難道我就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可以依靠男人擺脫這一切,穿著華貴的服飾,化著雍容的妝容,坐在宴會上,被和曾經的我一樣的丫頭們伺候?”

    “可是遇到陛下後,我才知道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陛下比天下所有男子都強,那為什麼不能當皇帝?我自幼刻苦勤勞,後宮六尚的活計我全做過,我做得最好,那我為什麼不能年紀輕輕就當尚宮?”

    “倪大人的事情,我聽說了,若您要問我一句,我的回答是不願意。”

    “女子行這條路本就比男子難多了,可在我看來,最難的不是頭破血流,而是中途放棄。”

    “謝大人,您是好人,對您,我不說冠冕堂皇的,只說一句真心話……”

    “我得對得起我自己。”

    丁悅蘿說完,行了一禮便要走,謝丞赫微啞著嗓子開口,彆扭地撂下一句:“她著涼了,叫太醫局去瞧瞧吧。”

    “是。”

    丁悅蘿笑得大方,反而襯得謝丞赫小家子氣,他便扭頭進了殿內,坐在床上才發現,自己手裏已經牢牢攥著那塊專屬於他的令牌了。

    次日早朝,一個誰也沒想到的身影出現了。

    陳硯書身著官服,神采飛揚,手裏捧著朝笏,大大方方站在了中間,朗聲道:“臣有事啟奏!”

    李安淮頷首:“陳愛卿請講。”

    “先帝崩殂,陛下即位,內有狼子野心之人蠢蠢欲動,外有列國覬覦虎視眈眈,現如今正是用人之際,可近幾年無論文武,可用之人越來越少,臣倍感焦急。”

    李安淮贊成地點頭:“愛卿言之有理,不知愛卿對之有何見解?”

    “臣出身草廬,僥倖學了三兩詩文,這纔在京中紮了根。爲了謀取生計,臣賣過字畫,寫過家書,做過賬房,閒暇時也在京中文人聚首之地結交志同道合之士。”

    “多年的摸爬滾打,在市井流連,教臣發現了一個問題。臣賣字畫,十字一文,可旁邊賣字的婆婆,十文一字,仍絡繹不絕;臣做賬房,算盤記賬一應事務,全是掌櫃夫人親授,掌櫃的則一竅不通。”

    “民間智慧大都說明一些道理,如今市井都明白女子能做的有太多,反而是我們這些官服加身的父母官,還在執著什麼男女之別,有悖祖訓。”

    “故而臣提議,開設女子官學,放開各個行業對女子的管制和歧視,不如就從科舉允許女子參加開始。”

    滿場譁然,那些老迂腐瞧陳硯書的眼神就像是在瞧一個怪物,不少人出言譏諷,什麼市井潑皮上不得檯面,什麼徒有其表仍是爛泥,更有甚者直接出言:

    “你不就是前些日子寫文譏諷陛下的那個陳硯書麼?!你先前還在反對陛下女子即位,如今又說開放女子官學,是不是太過可笑?!”

    卻見陳硯書神色未變,淡然接受了所有的辱罵和譏諷,正面迴應道:

    “下官正是因為之前的狹隘,纔會有今日的豁達。難道我一個市井潑皮都能學習進步的事情,你們這些朝廷命官、皇親國戚、留著高貴血液的大人們卻不能接受嗎?”

    此言一出,當真是將他架在了火上烤,不少人倚老賣老,當即就要李安淮治他的罪,叫他學學規矩。

    可這時,謝丞赫站了出來,只一句話便讓所有人啞口無言:“臣以為,陳大人所言,句句在理。”

    方纔還人聲鼎沸的朝堂,一瞬間靜得能聽見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謝丞赫,包括李安淮。

    新帝上位以來,除了那幾個已經死了的舊臣,謝丞赫可以說是最飽受摧殘的重臣,以至於所有人都知道,這把硬骨頭李安淮啃不動,又放了回來。

    自他恢復上朝開始,不行禮,不喚陛下,不自稱臣,這三條規矩他從未打破過,李安淮也默許他這樣任性,給足了他臉面。

    這些老東西和書評區的讀者不同,他們不會嗑這種邪門兒cp,他們只會直視事情的本質。於是他們心裏都清楚,謝丞赫會成為制衡李安淮的第一人,堅不可摧。

    故而此刻,謝丞赫陡然出言為陳硯書說話,自稱了一句“臣”,直叫所有人傻在原地,那些有異心的,之前還盤算著想讓謝丞赫打頭陣的,更是五雷轟頂。

    誰不知道陳硯書今日所言全是李安淮默許的?那後宮的丁悅蘿就等著一個時機步入前朝呢!

    這些人拿不準謝丞赫是不是倒戈了李安淮,既不敢輕易與之敵對,也不好再行試探。

    朝上雖然議論紛紛,但終究是沒有人再說反對之事,一場鬧劇竟就這樣讓謝丞赫一句話壓了下來。

    李安淮面上不顯山不露水,可袖子裡的手指卻在歡快地敲著龍椅:“既然如此,那此事就交由陳愛卿去辦,吏部協辦。”

    “退朝吧!”

    散朝後,謝丞赫急匆匆在人群裡穿插,尋找著陳硯書的蹤影,而陳硯書則早有準備,站在原地等著謝丞赫來。

    二人相視一笑,伸手一邀,並肩往前走去。

    “下官知道謝大人好奇什麼。”陳硯書笑著說,“那日您放我回去後,宮裏又來了一趟人,說是陛下有請。”

    “我原想著人生自古誰無死,做了萬全的準備去了,卻不料陛下以禮待我,先是讚了我的文采,後又嘆息說我這樣的人不入仕,是朝廷的損失。”

    “我起先還心存疑竇,可後來發現,陛下當真文采不凡,隨手圈改幾個字句,便將我哪篇文章改得更上一層樓。這時我才意識到我自己之前有多狹隘。”

    陳硯書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一想到自己引以為傲的文章還有那麼多瑕疵,就覺得丟臉。

    謝丞赫也忍不住附和了一句:“她作文確實不錯。”

    “當然,若只是如此,還不至於讓我改觀。”陳硯書接著道,“那日我與陛下相談許久,最後陛下問了我一句話。”

    “殺一人以救萬人,可乎?”

    謝丞赫皺起眉頭:“她問這個?”

    陳硯書點頭:“是。我起先也不明白,最後還是陛下道,她不會。”

    “若是她覺得有一個人的存在會使得千萬人受苦,她不會殺了那個人。她認為,一個人如果有能力使千萬人受苦,也就有能力使千萬人幸福。”

    “她最後說:‘若你認為朕有讓百姓受苦的能力,也請你相信朕有讓百姓幸福的能力。朕請你來朕身邊看著,監督著,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

    謝丞赫愣在原地,看向陳硯書的眸光晦暗,彷彿透過陳硯書,看到了李安淮,正向自己伸出手,認真地說出這句話,發出邀請。

    陳硯書則已經紅了眼眶,他沒想到自己還能撿回一條命,更沒想到自己所仇視的人,會給他一個機會,一個他在市井摸爬滾打了十幾年都沒有得到的機會。

    兩人感慨良久,還是陳硯書先說話了:“謝大人,您與陛下都對我有恩,於公於私,我都不願看您與陛下再有隔閡。”

    “之前那篇《論女皇》之所以鬧得那麼大,是因為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那篇文章也是有人給我銀子,叫我寫出來的。”

    “旁的我再不知道多少,但如今也能看出端倪,不過是一場針對陛下的陰謀,而我只是一顆棋子罷了。”

    謝丞赫聞言一驚,連忙問:“是誰幕後唆使?”

    “中書舍人,趙曉安。”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