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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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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我已經找到你了

    範團小的時候,住在大院兒裡。院子裡所有人都互相認識,大都也在一起工作,處得像是一家人。

    過阿姨和段暉就是在她剛上小學時搬進來的。

    那個女人長得很漂亮,一頭柔順的長髮微微卷著,總喜歡穿一條碎花裙子,腰帶在側面紮成一個蝴蝶結,勾勒出纖細的腰身來。

    她跟範團媽媽很不一樣,簡直就是兩個完全相反的女人,她會溫聲細語地對範團說話,不會揪她耳朵,還會偷偷塞給她糖吃。

    所以範團很喜歡過阿姨,那一年在過阿姨家裏的時間,比在自己家裏還要多。

    “小暉不愛說話,糰子可不可以幫阿姨帶小暉去玩呀?”過阿姨總是這樣柔聲對她說。

    她則揚起腦袋來,拍著胸脯承諾:“放心吧過阿姨,包在我身上了!”

    段暉真的不愛說話,他那會兒還沒有範團高,人也瘦瘦小小,大夏天卻還穿著長袖長褲,劉海遮住眼睛了也不剪。

    範團不在意,比起和段暉玩,她更喜歡過阿姨包的糖包子,她答應過阿姨,也不過是爲了能有糖包子吃。

    每次她從過阿姨家裏走出來,都一手拿著糖包子啃,一手拉著段暉,強迫段暉給她當小弟。

    一個單身女人帶著孩子,在那個時代會遭受非議,儘管大院裏的人給了他們最周到的尊重和理解,可是還是有流言蜚語傳了出來。

    他們說過阿姨是小三,被原配趕走,纔來到這裏的。他們說段暉是私生子,大院裏那些小屁孩拿著這三個他們自己都搞不懂意思的字去羞辱他。

    然後被範團打得落花流水,抱頭逃竄。

    “你放心,我答應過阿姨了,我會保護你的!”她叉著腰,嘴角還有糖包子的殘渣,“我永遠都會保護你的!”

    那天段暉看著她,沉默了好久,直到夕陽的光照在他的臉上,他才緩緩伸出雙臂,挽起長袖。

    “我媽媽不是小三。”他平靜地展示著密密麻麻的傷痕,“我們是爲了躲那個男人,纔來到這裏的。”

    他瘦小的雙臂上摞滿了傷,菸頭燙傷,皮鞭抽傷,還有各種形狀的刀疤。

    這些傷痕在他一個小孩的身上,顯得格外沉重,讓範團傻傻站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個男人也說過永遠愛我和媽媽。”他歪著腦袋看範團,“你的永遠又是多遠?”

    ……

    喝完醒酒茶,範團盯著空杯子和裡面的茶包,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十一年過去,她早就不是以前的範團了,曾經那些大院裏瘋瘋癲癲的回憶,還有那些溫暖了她一整個童年的人,都不復存在了。

    “你什麼時候認出我的?”範團最後還是開口了。

    這麼多年過去,她從過千帆身上一點兒也看不出段暉的影子,他怎麼就能認出自己來?

    “第一眼的時候。”他抿了抿嘴,“你又沒有改名。”

    範團抬眼,眸子裡多了幾分懷疑:“那你裝什麼不認識我?還說什麼沒工作了沒錢吃飯?跟我這兒演呢?”

    過千帆並不慚愧,反而直直盯著範團的雙眼:“因為你沒有認出我。”

    一瞬間,範團彷彿又聽到那個面容陰鬱的小男生,眨著幾乎可以稱為冷漠無情的眸子,問她:“你的永遠,又是多遠?”

    她煩躁地揉了揉頭髮,決定換個問題:“你為什麼會在那裏工作?還會調槍?你到底知道點兒什麼?”

    “你為什麼來這個城市?你到底要幹什麼?”

    過千帆笑了,略帶了幾分自嘲,眸子裡也閃過一分失落:“我以為你會先問問我,這麼多年過得怎麼樣。”

    沒等範團接話,他直截了當地回答:“在那工作是因為缺錢,兼職酒保的工資和西餐廳當服務生一樣,我需要付房租和生活。”

    “我當酒保的師父是王立,他爲了偷懶教會我調槍,403包廂的槍都是我調的,他們之前不知道罷了。”

    “我來這個城市是因為這裏是我媽媽的故鄉。我只是想換個環境生活,僅此而已。”

    他第一次在範團面前說這麼多話,語氣落寞,讓範團沒辦法繼續追問下去。

    範團盯著他的眼睛,想從他的雙眼裏看到些什麼,但是什麼也沒有。

    除了無盡的深沉和憂鬱,什麼也沒有。

    她站起身來,從皮箱裏拿出兩沓鈔票,放在過千帆的面前:“辭職。我會給你錢讓你生活,你也看到了我有很多錢。”

    “你明天就去辭職,然後搬走。那些人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走得越快越好。”

    “他們現在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嗎?算了,我直接給你買機票,你離開這裏。”

    她說著,掏出手機搜尋最近的航班,卻被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摁了下去。

    螢幕熄滅,過千帆凝視著她的雙眼,問:“那你呢?”

    範團被握住的手溫度飆升,過千帆的掌心乾燥又溫暖,將她的因緊張而冰冷的手暖熱。

    她不自然地抽出手來,沒有去看他的眼睛:“不用管我。”

    她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那下一次要喝槍,誰給你調呢?”過千帆看著她,眼睛一眨不眨,“你酒精過敏。”

    “你怎麼知道的?”她猛然抬眼,她只有輕微的酒精過敏,喝高度數或者高濃度的酒會頭暈心跳加速,但是從外表根本看不出來,所以沒有人知道。

    他怎麼會知道的?

    這麼多年不見,他怎麼會知道的?!

    過千帆的目光掃過範團攥緊的拳頭,裝做沒有看見的樣子,微微笑著:“你忘了?你在我家偷喝酒,胃疼了大半宿,是我揹你去的醫院。”

    範團的拳頭微微放鬆,確實有這回事,那也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酒精過敏。

    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她自己都想不起來的事情,過千帆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過千帆看出她眼底的困惑,知道不能再施壓下去了,過猶不及的道理他還是知道的。

    他低垂眼眸,微微靠近範團,以一種示弱的姿態慢慢挪到她身邊,輕聲說:“你知道的,我外公外婆是做什麼的,你很清楚。”

    “不管你要做什麼,我不會影響你,但是讓我留下來吧。”

    “至少你需要一個調酒師。”

    他聲音溫柔,因為範團剛纔的粗暴行徑,微微沙啞,卻仍然好聽得能鑽進範團耳中。

    他雙手交疊著放在桌子上,指節和指尖泛着紅,青色血管在手背上蜿蜒,這是一雙完美的手。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手腕上有一片淺色的疤痕,像是燙傷。早已經癒合了,但是留下了痕跡。

    範團盯著這雙手,看了半晌,終於聽到自己的聲音:“明天我給你一個地址,搬過去,不要被發現了。”

    說完,她站起身來,提著皮箱匆匆離開,只留下仍坐在原地的過千帆,和桌面上紅紅的兩沓鈔票。

    不知道過了多久,過千帆才緩緩挪開了視線,雙手捧著範團用過的杯子,摸了摸,捧著它站起身來,丟掉裡面的茶包,走進臥室裏。

    如果範團再多逗留片刻,或者白天來這兒,她就會發現這棟房子的外邊和內部大小不一致。

    臥室太小了,只有一張床的空間,可是從外面看,這裏不應該這麼小的。

    過千帆開啟臥室的燈,腳輕輕踹了一下床底的一個東西,牆面發出咔的一聲。

    裡面有一個暗室。

    他緊緊握著杯子,走了進去,那玻璃杯被他掌心的溫度捂熱,就好像剛纔範團的手一樣,雖然冰冷,但只需要捂一會兒,就能變暖。

    隨著他的腳步,暗室的燈開了。

    這哪裏是一個暗室,這簡直是名為範團的博物館!

    整整一面牆,都貼滿了她的照片,從小到大,有正臉照,但大部分都是側臉和背影,甚至還有她每一個學段的畢業照。

    幾百上千張照片,密密麻麻鋪滿了整面牆,而最近的一張,是她站在講臺上,握著粉筆,寫下範團兩個字的背影。

    過千帆伸手,指尖輕輕劃過照片上範團的臉頰,又停留在她的手上。

    他閉上眼睛,還能想起來剛纔握住她的手時,那冰冷中帶了些堅硬的觸感。

    她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攥拳的……過千帆睜開眼,眸子裡閃過一分凌冽。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轉身,將杯子放進一個通頂的立櫃中。

    櫃子裡面的東西五花八門,有用了一半的橡皮,有被撕碎的試卷,有用舊的拳套,還有滿滿一罐子的五花八門的皮筋。

    現在多了一個玻璃杯,一個用過了,但沒有洗的玻璃杯。

    “團團……”他摸著櫃門,眸光停留在一根老舊的紅色手繩上,輕聲呢喃,“團團。”

    他的額頭抵在櫃子上,眼睛裏流露出痴纏的情緒來,指尖摸索著櫃門,想去觸碰裡面的東西,卻最終還是作罷。

    不能再碰了,再碰的話,那些東西上團團的氣息就要沒有了。

    這麼想著,他突然笑了,只是這個笑容和以往並不一樣,那是一種欣喜又快活的笑容:“瞧我,怎麼忘了。”

    “我已經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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