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間便撞倒了在忘仙門內閒逛著的這位女子。

    他並未回頭，眼神直望著小青峰的位置，依然如風似的急著趕路。直到他來到小青峰，見到了他的姑姑倪塵。

    倪塵已經不認識他了，瘋瘋癲癲。而他也幾乎認不出那老嫗，竟然是倪塵。如墨過腰的黑髮不在了，頭頂一片稀疏花白，更是滿面佈滿褶皺。

    斑斑點點，彎腰駝背，兩眼汙濁，鼻涕口水似不斷得流著。身邊照料著她的童子給她擦了又擦，她卻驚叫連連，被人強按著帶了出來。

    有人告訴他，倪塵壽日無多了。

    李之安頭一次感覺，身體在不由自主的發顫。很酸，眼睛酸的發疼。卻有如在做夢，飄飄忽忽。

    看著倪塵，他頭一次感覺到了害怕，那似乎被人奪取一切了的感覺，不，不是害怕，是恐懼，不能深想的恐懼，靜，萬籟寂靜。

    此刻他跪在這，要與這院內的人，換一樣東西。

    “哼，這無理蠻野之輩，那天撞得雲嵐寧妹妹傷勢復發，卻連一句道歉都沒有。

    今日過來竟想來討要本門剛覓得的重寶，真是太不要臉。

    他執意要見你，一副目中無人的冰冷模樣，給誰看呢！這便被我攔住了，他不死心得問我，到底如何才能見你。獻出靈石，還是奇珍，還是異寶。

    我同他講，我們不需要任何外物，更不需要他的道歉，若非要見你，便跪在這三天。這廝倒也痛快，說跪就跪了，跪到了現在”。

    那雲衣橫橫得說著，似尤不解氣。

    “雲衣，你胡鬧！”

    說罷，那叫雲嵐寧的女子快步走向了院門口，麵似帶著歉意，對著李之安溫和得說道.“你起來吧，你有何事找我？”

    “我有一樣東西，想和你換那張壽元丹的秘方。”

    “我有一丹，可保你容顏不朽，非千年萬年的駐顏，而是永世。丹名，凝華。”

    那雙眸子，此刻似井，似淵，彷彿要把人吸入眼內。

    那院落內，全是女子，原本在院口看熱鬧的也是不少，聽得此話，頓時都如那樹上受驚的鳥兒一般，接耳交談，驚聲可辯。

    但那女子皺了皺秀美，似乎並不為所動，揺了揺頭，溫婉開口。

    “壽元丹的秘方雖在我身上，但是並不為我所得，我無權與你交換。我想，那倪塵定是你姑姑，我聽說她的事了，也很想能幫得上忙，可是這秘方不是我一門內弟子可以輕易予你的。”

    聽得此言，李之安站起，扭頭便走。那叫雲衣的漂亮女子見狀剛欲發作，只聽雲嵐寧喊了一聲。

    “等等！我姑母是我門內的副掌門，我可以替你引薦一下，她今日也在這忘仙門，只是此時並不在院內，你剛在此等了許久，不如再多等片刻可好李之安轉過身，一雙淡藍色的眸子望向那叫雲嵐寧的姑娘，似有了光彩，不再昏暗“你很好心，謝謝了，剛剛……”

    “對，不起。”

    這一句對不起，很是變扭。那雲嵐寧聽著竟然笑了。所謂美人，當真笑靨如花，不動如蘭，傾國傾城。

    那些女子走後，李之安並未注目那離去的婀娜身影。獨自一人站於院門口，遠遠眺望，靜靜等候。花葉落於其頂，仿若未覺。

    “他這人，真是不識抬舉，雲嵐寧妹妹你邀他入院，品茗坐等，竟不屑一顧”.誠於心，篤於行。

    百善孝為先。

    這是倪塵留給李之安的那些書上所寫的，他記得這兩句。

    一點一滴得，雨水慢慢下了起來，細細的雨珠很是安靜，像輕紗一般，朦朦朧朧，清涼柔軟。遠方的山路已更加難辨，沒什麼人影蹤跡。

    十年前的今日，正是李之安真正得踏入了忘仙門。他思緒飄忽，依稀記得，那天也是像今天一般，下著濛濛細雨春季是一個瘟疫喜愛的季節，常癘氣流行，防不勝防，家家室室，或闔門而殪，或覆族而喪。

    在這麒麟國的首都天固城也無可避免，城外爆發了嚴重的瘟疫，除了帶著面罩的官兵到處張貼著告示，街上已稀無人煙，城門早已緊閉，仿若一座孤城。而城外，更有如地獄，每天都會有人去拼命敲著那城門，痛苦嘶喊。路邊隨處可見的，不是亂飛的冥紙，便是那未閤眼的屍體，膿瘡遍佈。除了那敲門之人，還有跪在地上求告上天的可憐之人，哀哀慼戚。

    城外不遠處，有一片廣袤的山野林地，其中一個有些陡峭的山坡上，有一對衣著襤褸的夫妻在激烈爭執。

    “孩子他爹，你怎麼忍心？”

    那婦人聲帶哭腔，雙眼通紅，雙手緊緊抓著那粗曠的男人。

    “我們沒有糧食了！”

    男人聲音冰冷，眼神兇狠。那粗壯的胳膊用力地甩開了那抓著他手的婦人。

    “他那麼小，那麼乖巧。不！！！你不能那麼做！”

    “放手！你給我放手！”

    “不！我不放！死也不放！”

    “你給我滾開！”

    那男人怒喊，狠狠一腳毫不留情得便踹開了婦人。

    “不！！！……”

    那婦人一聲尖叫，眼睜睜得看著那昏睡的孩子被那男人抱著拋下了山坡，她瘋似得連滾帶爬得從山坡滑下去來到那孩子身邊，左看右看，焦急呼喚著，“孩子啊，孩子，你醒醒，你醒醒呀！……”只見那小小的痩弱男兒慢慢睜開了眼睛.“娘，這是哪啊？好疼好睏……”

    那雙微睜著的黑色眼睛，說完又輕輕閉上了，呼吸微弱。

    “沒事，咱回家睡啊！乖。”

    婦人喜極而泣，抱著孩子狠狠瞪了一眼男人。那男人扭頭默不作聲，神色陰暗第二天半夜，在一處破敗的茅屋裏，又傳來了那夫妻兩爭執的聲音，最後那女人似乎妥協了，嗚嗚嗚得不斷小聲哭泣，而那男人默默起身，走進裏屋，抱起那睡著的男孩，快步走進了山林，他走了很久很久，直到累了，直到天明。

    “孩子，你在這裏等爹，爹抱不動你了，爹先去給你找點吃的，你乖乖在這別亂走，我一會來接你。”

    那孩子乖巧得點了點頭，雙手抱膝，坐在了原地，神情落寞。

    他知道，爹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