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一面觀賞一面誇讚，半閒客吩咐僕從道：“將酒席擺在高處。”

    又對大家說道：“對梅飲酒越發顯得清高了，諸位請！”蓋九霄稱謝幾句徑直坐了上去。

    見蓋楚鴻悶悶的獨自賞梅，阮鳳竹便湊到他的身邊笑道：“這裏的梅花比咱家的還要多還要好，還記得當年你說過‘雪雲散盡，放曉晴庭院。幽香淡淡影疏疏，姑娘好興致，竟出來賞梅’這些話麼？那時我就猜想你定然喜歡梅花。”

    蓋楚鴻點點頭，心道：“我怎會忘記？你我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深深刻在我的心裏呢。”

    阮鳳竹回想當日的情形，又道：“那時你還說‘姑娘氣色好多了，但應多修養幾日，怎好急著出屋？隆冬季節天氣極寒的。’從那時起我就納罕，你小小的年紀，言談舉止為何如成人一般呢？”

    “現在你明白了？”蓋楚鴻盯著她的眼睛問了一句。

    阮鳳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兩人正要再說，半閒客已笑著走來：“幽香淡淡影疏疏，聽二位似是在談論梅花，我也來湊個趣兒！”

    阮鳳竹取笑道：“呦，您一來哪還有我們插言的份兒？”

    半閒客道：“本應該躲起來免得夫人笑話，可我生來就有班門弄斧的癮兒，別的只好管不得了！”

    又對蓋楚鴻說道：“這位少俠是？”

    蓋楚鴻答道：“蓋楚鴻。”

    “哦！原來是紫檀堡少堡主，失敬失敬。”

    半閒客說著，環視周圍的梅花嘆道：“我以前乃是一介武夫，後來歸隱，才越發有了吟詩作對、愛月賞梅的興趣，雖然不太通。古往今來，詩人雅客總是最愛梅花，詠梅花的詩篇也多，但若論及詩風的老到奇巧，盡顯出梅花的不畏嚴寒，應要數和孔中丞雪裏梅花。

    水泉猶未動，庭樹已先知。翻光同雪舞，落素混冰池。

    今春竟時發，猶是昔年枝。唯有長憔悴，對鏡不能窺。

    水泉尚未解凍而梅花已怒放枝頭，大雪仍在飛舞梅花與之共舞，真是傲霜鬥雪到了極點。尤其‘翻光同雪舞，落素混冰池’一句，難為他冰雪腸肚，從何處想來！”

    蓋飛雪正和蓋楚雁觀賞梅花，忽聽個“雪”字，以為是有人叫自己，遂答道：“我在這裏！”

    待來到半閒客身邊，才明白人們卻是在論詩。

    卻聽阮鳳竹說道：“老莊主對詩詞如此精通，卻還過謙。南朝有一首《早梅》”

    蓋飛雪叫道：“雪兒知道！”

    她巴噠巴噠嘴唇，未及開言，先裝作文人的樣子搖頭晃腦了半晌，才念道：“迎春故早發，獨自不疑寒。畏落眾花後，無人別意看。”

    半閒客道：“此詩不好。小巧而已，未及盡述梅花之早。莫如‘一時寒梅白玉條，迥臨村路傍溪橋。不知近水花先發，疑是經冬雪未消。’一詩，它在寫梅花的詩中是別具一格的。詩人‘錯’把梅枝當作雪枝，不僅寫出了梅花的早發，且喻出其晶瑩如玉皎潔似雪，可謂錯中見奇矣。”

    一席中肯的評解令蓋楚鴻不由點頭道：“的確。另外唐人齊已亦有一首《早梅》：‘萬木凍欲折，孤根暖獨回。前村深雪裏，昨夜一枝開。風遞幽香出，禽窺素豔來。明年如應律，先發映春臺。’也算是詠梅花開放極早的精奇之作。”

    阮鳳竹介面道：“若說到精奇，本朝王冕的《墨梅》是不可或忘的。”

    “夫人所說極是。”半閒客頜首道：“北周庾信的《梅花》，卻是雪裏尋梅不可遇的失落與遺憾。”

    阮鳳竹點頭道：“確實如此。”

    蓋九霄自斟自飲，聽的早不耐煩，待得月升西天清露漸濃，他已是醉意甚重。

    蓋飛雪一跺腳，急躁道：“你們欺負人！偏偏我不會梅花詩，活該現世報應！”

    說罷，氣鼓鼓的撅起小嘴。

    阮鳳竹笑道：“牆角數枝梅，”

    蓋飛雪大喜，快嘴搶過：“這首雪兒知道！‘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唸完拍手雀躍。

    “哈，哈哈！”半閒客瞧的有趣，開口大笑道：“小才女於詩詞上竟有限！”

    抬眼向梅林端詳頗久，又道：“自古梅、竹、鬆為歲寒三友，仁志賢人不可或缺。‘梅妻鶴子’的林逋筆下卻是高潔雅淡、冠絕群芳的梅花。而‘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一聯真是繪影傳神，堪稱神來之筆。”

    蓋楚鴻點頭道：“其中‘橫斜’‘浮動’兩詞不僅把梅枝由靜態變為動態，而且把梅香從無形化為有形，再襯以明麗的波光月色，更顯出梅花的清麗脫俗，瀟灑絕塵。”

    半閒客由衷讚賞：“到底蓋少俠才學淵博。”

    蓋飛雪嗔怪：“你們說的我都聽不懂！”

    話未說完，卻聽“哐啷哐啷”之聲大作，卻是蓋九霄將桌子推翻，杯兒，盞兒，壺兒，碟兒，筷兒等等的東西都飛了起來。

    他含糊不清的喊道：“什麼才……學淵博！老莊主，蓋某看、看你身負武功，為何酸文醋詩的談論梅花？說說到風雅，本朝公鼎有《少林觀僧比武歌》”

    說著，蓋九霄搖晃的立起身走下臺來，不妨右腳被筷子滑了，踉蹌的往下跌去。

    蓋楚雁連忙扶住父親。

    蓋九霄甩手搡出他，右腳後撤一步屈膝下蹲，左腿微屈成左虛步；而上體微微右轉，左勾手變掌，掌指朝上向右推出，右掌收至右腰側，掌心朝上。

    繼而一式接著一式，猶如綿綿無絕的春雲一般鋪展開來。

    蓋楚鴻冷眼覷著，臉上盡是鄙夷之色。

    蓋九霄的身形不住的晃動，顯是醉了，可精厚的武功底子展露無疑。

    蓋九霄一邊練武一邊放聲而歌：“專門練習傳流古，憑軾觀之意欲舞。自從武德迄當今，爾曹於國亦有補。隅來初地聽朝音，觀兵何事在崧林。棒唱豈是夾山意，掌擊寧觀黃櫱心。彭澤載酒悃出賞，崖桂高梧對策爽。一時佛謂散空華，庭音滿院風泉響。”

    歌畢恰好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