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一向平靜的馬坡村猶如熱油滴進了冷水，炸開鍋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村尾姓唐的人家而起。

    村民們聚在一起高聲談論。

    “聽說唐麻子的媳婦兒生了個閨女！”

    “哎呀，這可不得了，當真是鐵樹開花頭一回！”

    “莫非，他家要改運了？！”

    大榕樹下，幾個老頭老太太唾液橫飛，神色激動，倒像是他們家生了閨女似的。

    一些年紀小點的丫頭小子們也過來湊熱鬧，他們不明白為什麼唐家生個閨女，成了整個村子裏的大事件。

    “切，不就是生個閨女嗎？這年頭，閨女又不值錢。”一個姑娘磕著瓜子，往地上啐了一口。

    前陣子她家裏剛給定了親，對方是隔壁村一個老頭兒。

    那老頭兒剛死了老婆，想重新娶一個。

    透過媒人牽線，老頭兒拿了幾袋米麪來她家提親，她爹孃想也不想就把她給賣了，姑娘氣得幾乎一口銀牙咬碎。

    她長得白嫩水靈，到頭來就值幾袋米麪。

    所以說，這年頭生閨女就是賠本生意。

    一個老婆子見姑娘年紀小，湊過來神秘兮兮對她說：“丫頭，這你就不懂了，唐家這閨女，關乎他們家的運勢咧！”

    姑娘一聽，眼裏閃爍著驚訝的神色，連忙追問道：“怎麼個說法？”

    老婆子見她起了興趣，便有些得意起來。

    她故作搖頭晃腦，像城裏的說書人似的，把唐家當年的一樁奇事徐徐道來。

    “當年唐家大兒子唐富擺滿月酒的時候，有個瞎子路過他家，進門討了碗水喝。”

    “然後呢？”

    一群年輕人都圍了過來，支起耳朵，追著問。

    “那瞎子聲稱自己是雲遊的道士，六爻卜卦之術信手捏來，他給唐家算了一卦，你們猜怎麼着？”

    老婆子嘿嘿笑，擠眉弄眼賣了個關子。

    眾人催促她趕快解開謎底。

    “他指著襁褓裡的唐富，搖了搖頭，斷言唐家往後一連都是生的兒子，唐家會越來越貧困潦倒，唯有生閨女才能改運。”

    眾人聽到這兒，倒吸了一口涼氣。

    因為這瞎子道士一說一個準，這些年來，唐家一連生了六個兒子。

    按理來說，在農村，誰家生的兒子越多，日子越好過。

    因為男丁興旺的話，能幹活兒的人多，也不怕被別家欺負。

    可是，唐家卻是相反的。

    每生一個兒子，唐家就比之前更窮。

    到現在，唐家已經成了整個馬坡村最窮的一戶人家。

    可以說是風一吹牆壁就倒，米缸一瞅就見底的程度，十分窘困。

    這些年來，唐麻子的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看著屋裏頭一堆臭烘烘、吵吵鬧鬧的小子，他做夢都想有個香香軟軟的閨女。

    唐麻子不知從哪兒聽來一個土方子，和媳婦兒調養了一段時間，再戰沙場。

    誰知，這一回還真是中了！

    此時，唐家破破爛爛的土胚房外頭，圍著大大小小一群男人。

    “爹，咱們家真的有妹妹了嗎？”老大唐富嘿嘿一笑，撓撓頭羞澀問。

    “貨真價實的閨女！”唐麻子笑得合不攏嘴，臉上的皺褶堆在一起，跟開了花兒似的燦爛。

    一群男人緊緊扒拉著門窗，神色緊張得聽著屋裏頭的動靜。

    屋內，接生婆給孩子剪乾淨臍帶，拿布將她包好。

    這孩子一生下來粉粉嫩嫩的，精緻得跟個瓷娃娃似的，別提多漂亮了。

    她雙眼緊閉，十分安靜，似乎對剛來到這個世界還不太適應。

    接生婆連忙拍了拍她的背，孩子哇嗚哭了起來，哭聲嘹亮，傳到了屋外。

    “哭出來就好。”接生婆鬆了口氣。

    每個小娃娃剛生下來，一定哭出聲，這樣氣才順。

    接生婆朝屋外喊了一聲：“孩子他爹，可以進來看你閨女了！”

    唐麻子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他用力揪著自己的衣角，深吸一口氣推門進去。

    六個兒子和兩個孫子也想擠進去，全部被唐麻子擋在門外。

    唐麻子輕哼一聲，他的閨女他還沒得看，怎麼可能讓這些臭小子先看。

    “閨女，爹來了！”唐麻子三步做兩步，走到接生婆跟前。

    唐麻子的媳婦兒張翠蘭指著襁褓裡的孩子，有氣無力地笑了笑：“我剛纔已經看過閨女了，你快看看，長得可漂亮了。”

    “咱們家閨女必須漂亮！”

    唐麻子從接生婆手裏接過閨女，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裏。

    孩子剛出生，很輕。

    唐麻子抱在懷裏，動也不敢動。

    如一塊世間至寶，怕稍微用力些就磕碰壞了。

    他低頭看著帶著奶香的閨女，閨女如葡萄般剔透的大眼睛也在滴溜溜地看著他。

    孩子雖然年紀還小，但是已經能看出五官的輪廓。

    眼睛大而明亮，鼻子小巧挺拔，小嘴粉嫩，長大後必定是村裏最美的姑娘。

    “我的閨女真漂亮！”唐麻子眼眶竟有些溼潤，他抽了抽發酸的鼻子。

    這麼多年了，老天爺開眼，總算賜給他一個閨女！

    “瞧你那沒出息樣兒，這大好的日子，你哭啥呀，別讓劉婆子見笑了。”張翠蘭訓斥了他一句，示意接生婆還在。

    唐麻子不好意思笑笑，把閨女放回床上，跟張翠蘭一起。

    他在滿是補丁的粗布衫摳搜了半晌，摸出幾枚銅錢遞給劉婆子。

    “劉婆子，辛苦你了，還好有你在，她們母女二人才平安無事。”

    “咱們都是一個村子的，說這話見外了，這錢你留著給翠蘭補身子用吧。”劉婆子知道唐家的情況，不忍心收錢。

    唐麻子和張翠蘭謝了又謝，目送劉婆子離開。

    屋外一群人鬧哄哄擠進來，看了孩子，個個都讚不絕口。

    唐麻子不許那群臭小子抱自己閨女，生怕摔了，只有大兒媳李淑芬和二兒媳吳桂芝抱了孩子。

    她們看著那瓷娃娃一樣精緻的孩子，再看看在旁邊她們野猴子一樣的兒子，眼裏滿是羨慕。

    閨女有了，不過唐麻子又為別的事情犯愁。

    唐家的廚房裏，只剩最後那點碎得不成樣子的米，還有幾顆菜幫子。

    “閨女和孩子她娘都是最需要進補的時候，上哪兒去弄些好東西給她們娘倆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