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將落，翻滾的金色從雲彩邊緣一層層渡開。許是今日天氣晴好，連黃昏也格外好看。

    橙黃的光落在帳篷頂，暖色又從白篷透下去，碧寧山六人圍坐在一塊，久違重逢心情澎湃。

    邱餚是個心思細膩的，雖平日五大三粗，情感卻萬分充沛。

    他拉著姜晚晚的袖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小師妹啊，師兄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心不知疼得多厲害啊……”

    他一邊哭，一邊忍不住趴在姜晚晚單薄的肩頭，似老父親一樣拍著她的背。

    靈羨臉色沉著，冷霜一樣的眼刀盯著邱餚，奈何對方顧著宣洩情緒，半點自覺也沒有。

    坐在一旁的林書賢都被那眼刀掃得發憷，扯了扯邱餚的胳膊小聲說：“五師弟，差不多得了哈……”

    “什麼差不多，我還沒說……完……”邱餚臉上掛著兩行淚，正氣勢洶洶，餘光陡然捕捉到來自九師弟的冷眼，縮了縮脖子，聲音弱下去，連忙放開了姜晚晚。

    容九霄無奈地道：“好了好了，小師妹能回來，大家都高興，就不要再說傷感的話了！”

    “就是就是。”林書賢連忙附和。

    姜晚晚的目光掃過一張張熱切而熟悉的面龐，露出了笑容：“讓大家擔心了，是我不好，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

    眾人點了點頭，也都笑起來，唯獨靈羨一言不發，只是眼睛黏在她身上，似乎要將這一百年沒看到的時光都補回來。

    “對了小師妹，你這些年到底去了哪裏，那個秘境陣法是什麼，為何我們幾次三番去找，都不曾遇見？”容九霄問道。

    “這個……”

    姜晚晚不由得將目光睨向靈羨。

    她一個大活人好端端消失，總是要有理由的，靈羨為她找了藉口，也免去了她許多麻煩。

    畢竟她靈魂不是姜厭這件事，也不好讓旁人知曉。

    沉思片刻，她低聲道：“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那裏大約是上古隕落的神者設下的法門，我無意之中闖入後，就被投放到一個虛空之境。那裏是無盡的黑暗，四邊無邊，我在裡頭幾番周折，才尋到出口，只是沒想到外邊的時間過了這樣久。”

    她輕描淡寫幾句話，將中轉站裡的景況半真半假地說出來，幾人若有所思，卻也沒有心生懷疑。

    畢竟神之法則奧妙無窮，其中規矩他們根本無法解其一。

    邱餚還有些惋惜：“我還以為，小師妹能在虛空中遇到什麼機緣，畢竟上古陣法難得，真是可惜了。”

    姜晚晚心累不已，何至沒有機緣，那該死的女配翻身系統盡出么蛾子，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任務福利一概取消，真成了單機玩家。

    “如今情形如何，我趕來的路上聽肖師弟說起了萬仙盟，百年過去那些魔人竟還在仙界肆虐……”

    說起戰況，眾人神色都不由凝重起來。

    容九霄低嘆：“小師妹消失的那一年，九重天便分裂了。奇俢斬殺數名仙官，數年間帶著大量兵力遷往魔界，搗毀西彌海界碑，自立稱‘天地共主’。由於兩界界碑被毀，靈氣與魔氣逆流，現下一重天充斥大量魔族，其他重天也受到魔氣干擾，五重天往上靈氣充沛，又有各世家聯手，情況要好一些。”

    “天地共主……”姜晚晚默唸著這四個字，唇帶嘲諷，“他倒是大言不慚。”

    “何止大言不慚。”林書賢眉頭皺著，“他根本是瘋了，小師妹知道百年前第一批襲擊丹穴山的魔人是怎麼來的嗎，那傢伙不知從哪裏得知了蠱魔用魔引逆改仙族神志的方法，竟從中得了啓發，用奇邪之術讓那些俯首他的仙族改靈脈，修魔功，屯兵百萬。”

    “不僅如此，他還許諾魔人，待統一兩界之時，奉魔為尊，仙族將永生為奴。”白意歡語帶嘆息，“分明他也是仙族，卻做出此等背祖忘宗之事，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從同門的口中，姜晚晚大致瞭解了現下的狀況，奇俢叛入魔界，又對仙界瞭如指掌，難怪這霍亂持續百年不休。

    “那九重天呢？”姜晚晚思及之前種種，心中仍有疑慮，天君在位多年，如何任由自己的兒子將仙界攪得天翻地覆，卻一點防範都沒有？

    “九重天……”容九霄幾人對視一眼，皆是沉默下來。

    “此時說來話長。”

    -

    九重天之上，靈氣嫋嫋，從前仙霧繚繞一派太平景象，現如今卻人人神色凝重，不敢高聲言語。

    碧霄宮中，天后陪侍著天君，手捧一碗靈湯小心謹慎地順著天君微張的嘴喂下去，湯藥入喉，天君胸膛起起伏伏，猛烈咳嗽起來，那淺褐的湯液便悉數被咳出來，順著嘴角黏黏膩膩地流了滿脖子。

    天后雙眼通紅，連忙替他擦拭，天君滿目疲態，只是微微擺了擺手。

    “罷了，本君大限將至，喝多少靈湯都是白費功夫。”幾聲急促的咳嗽中，天君目光微垂，看向幾步之遙跪在下首的畢孚，“天后，你回宮吧，本君有些話想單獨與他談談。”

    天后強忍淚意，點了點頭，末了眼含深意地向畢孚投去一個眼神。

    畢孚斂眸不語，叩首稱是。

    仙娥們跟隨天后撤出了碧霄宮寢殿，兩扇金門合上，殿中悄靜，只剩父子二人的呼吸聲。

    天君靠坐在榻邊，形容枯槁，原本英武威儀的模樣，早被滄桑憔悴替代。

    他慢慢抬起手，朝前一招：“吾兒，上前來。”

    畢孚起身，復又在塌邊跪下，儀態規矩恭敬，只是神色含悲，隱隱壓著淚意。

    “父君……”

    天君嘆：“不必悲傷，人終有一死，仙也不例外。本君活了十數萬年，早已看淡世間生死倫常，不日身歸天地，你接掌九重天，也不可在人前露出悲痛軟弱之態，切莫謹記。”

    “兒臣銘記於心，必謹記父君教導。”畢孚哽咽一聲，雙手舉過頭頂，俯身一拜。

    天君看在眼中，感懷欣慰。

    這些年，畢孚改變良多。為人處世越發沉穩有度，且勤懇好學，善於用人度量，各仙官口中皆是溢美之詞。

    誰又能想到，當初那個胡天胡地，成日招貓逗狗的浪蕩兒，竟是能變成現在這副沉穩模樣。

    天君道：“這些年本君該教的都教了，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君者，你可心中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