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人界琅舟國
仙人下凡,必有異相。只見畢孚從斯凡門墜落,兩界空間波動的巨大力量化作光團包裹著他,他的身形也漸漸產生變化,從人形變為一條鱗色玄黑的蒼龍,再到一團看不清楚實體的角色光團。
光團猶如流火,劃破四空飛速下墜。
人間大地,蒼茫九州。
位於大陸最西面的琅舟國,迎接了一個並不平凡的夜晚。
皇宮之中,坐落在中央的鳳羽宮燈火通明,有無數宮女端著銅盆進進出出,神色肅穆。
寢殿內,資歷深厚的兩名老嬤嬤焦急地擦著汗水,雙手不斷在婦人圓滾的腹部小心推拿。
“皇后娘娘,用力……用力啊!”
生產的婦人渾身大汗,蒼白的面容上佈滿痛苦,她雙手緊緊攥住窗幔上綁的生產帶,指骨都攥得發白。
“吸氣……呼氣……”老嬤嬤跟著一同大口喘息,掀開被褥往下邊一探,吞一口口水,“快能看見頭了,娘娘再加把勁!”
婦人憋得冷汗直流,疼痛令她不受控制尖叫出聲。
宮殿外,年逾三十的君王來回踱步,不斷撥弄著手中念珠,焦急之色溢於言表。
“陛下,這女子生產都是難熬的,娘娘才進產房三個時辰,且還有得等。”宦侍在旁勸道,“不如先用些膳吧,您自午後滴水未進,當保重龍體纔是啊……”
君王的側臉在月色下如刀削斧刻般稜角分明,他沉著面色,滿是化不去的擔憂。
“梓潼尤在受苦,朕有什麼顏面進食。”
他抬起頭,背手望向漆黑一片的蒼穹,心中不住禱告。
琅舟國至今無男嗣,縱他為開枝散葉光納嬪妃,多年來也只得了八位公主。
這一次……一定要是個皇子纔好。
君王虔誠告念着,只見漆黑一片的天際忽而有異光閃過,那是一團金色的流火,光團在夜空中下墜,拖出一條長長的光線,由遠及近,光團的亮度呈數倍放大。
“那是……”君王詫異地睜大眼睛。
只見流火朝著皇宮方向落下,霎時間強大的光將整片宮室照得亮如白晝。
眾人被晃暈了眼,下意識用袖子遮擋光亮。
而下一瞬間,流火沒入了鳳羽宮,片刻後當君王再睜開眼,夜色依舊黑沉,他猛然看向天際,一望無際的墨色,哪裏有什麼流火。
一聲尖叫劃破長空,隨後鳳羽宮中人聲陣陣,接生嬤嬤高亢的歡呼透過門室傳出來。
“生了生了!皇后娘娘生了皇子!”
“皇子……真的是皇子……”君王恍然如夢一般,隨後被巨大的狂喜席捲,仰天大笑。
“天佑琅舟國!朕終於後繼有人了!”
四周山呼海嘯般的恭賀與跪拜,整個皇宮上空都被喜悅填滿。
一月後,在小皇子週歲時,君王下令封其為太子,並感言有仙人託夢,賜太子名“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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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秋季,碧寧山也褪去了暑氣。
漫山遍野的紅楓似火熱烈,每當風拂山崗,無數紅葉如蝶飄飛,嘩啦啦的聲響一直傳出很遠。
姜晚晚躺在楓樹下小憩,臉上蓋一本秘術心法手冊,她頭靠著樹幹,淺淺的呼吸中頭顱一點一點,蓋在臉上的書順著幅度掉下來。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飛快地接住了書,細心翼翼地合上。
姜晚晚迷迷糊糊睜開眼,便見到靈羨的面容在眼前放大,少年的額發被風吹起,露出玉色的頸部,喉間起伏的弧度適時一動。
“唔……我怎麼睡著了!”
她揉揉眼睛,坐直了身子,察覺到少年唇邊淺淺的笑意,她偏過眼神小聲道:“我沒有偷懶哦,有認真在背心法的,是……是風太大,把我吹睡著了!”
靈羨眸色明亮,眉頭恍若不經意一挑,隨手翻開了心法手冊:“是嗎,背到哪兒了?”
“……第七頁,光牢滅形,萬爾同緣,借吾……借吾……”她支吾著,後邊的心法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借吾光華,湮形止惡。”靈羨輕輕在她頭上一敲,“背得一點也不認真,當心回頭莫隱仙侍抽查,又責罵你。”
她捂住額頭嗔怪道:“哎呀我知道,高階心法太難背了,我又不是九師兄,隨隨便便就能記下來,慢慢來嘛。”
學霸和學渣的區別就在這裏,好比姜晚晚有心記住那些晦澀難懂的心法口訣,晃個神的功夫記著上句漏了下句,而靈羨只要默讀幾次,就能完完整整背下來。
這些心法是日前無華神尊新佈置下來的,由莫隱仙侍代為教授,其中大部分是威力巨大的上古法陣,不乏神術改良後的陣法。
對於靈羨和容九霄這樣的尖子生來說,並不是難事。但對於姜晚晚與其他人,就像一塊難啃的燒餅,難咬又難嚥。
她嘆一口氣,慢慢站起來:“師尊為何好端端讓我們學這麼難的東西,我日日背了忘忘了背,愁得頭髮都要掉了。”
兩人慢慢朝師門大殿方向走,靈羨在她身側,正好替她遮住了刺眼的陽光。
“師尊是神,能窺看天機,他這麼做一定有理由的。”少年蹙著眉頭,馬尾隨風微微揚動,“近來九重天好似不大安寧,殿前兩派吵得不可開交,不是好事。”
姜晚晚道:“是啊,自從畢孚被貶下凡,那些資歷深的仙官就開始活絡了。也不知道是誰起頭,竟是要天君廢除立嫡的傳統,重新擬定繼承人條例。如今天君三子,畢孚被貶,就剩奇俢和印方兩人。那些仙官言之鑿鑿,說立嫡制存在弊端,若嫡出之人品行不端,輕易會葬送仙族,正是暗指畢孚德不配位。”
“如今畢孚不在九重天,他們說話便更無顧慮了,保嫡派和立新派兩相對峙,大有水火不容的架勢。”靈羨垂下眸子。
姜晚晚抬眼,單手抱臂,右手搭在下巴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點動:“我近日去見姨母,總見她神色懨懨,想必也是因為如今這樣的局勢對畢孚不利。印方是三子中年紀雖小,雖不像畢孚那樣荒唐無度,但也沒什麼建樹,遠比不上奇俢得人心。如果立新派佔了上風,很大可能是要扶持奇俢登上繼承人位。”
她話音一轉:“但據說奇俢屢次反駁立新派,稱立嫡纔是正統,他也絕不會搶奪屬於畢孚的位置。”
“你信嗎?”靈羨挑眉。
姜晚晚幽幽道:“以退為進,故作姿態?”
“正解。”
少年撩開被風吹到臉上的髮帶,長睫濃密波光流轉:“若奇俢真無心繼承人位,只消卸下手中權柄,勉力避嫌就是。他一面大做建樹,又一面言辭閃爍,焉知不是故意為之。況且……”
他笑起來:“奇俢應該也明白,在天君心中,終究還是屬意畢孚的。否則也不會將畢孚下放凡間歷練。”
“說起來……畢孚下凡已經有十幾天了,按照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換算,他如今應該……”
“十八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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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琅舟國。
御書房內,正襟危坐著一位少年帝王。
他面容冷峻,握著奏摺的手骨節泛白,狹長的鳳眼垂下來,眼瞳之中是翻涌的怒意。
“所以……爲了苟且偷生,你就要朕犧牲那些無辜的少女去獻祭邪祟?”
紫色華袍的大臣跪地揖手,花白的鬍鬚被精心打理過,一雙看遍事態的眼,讓人探不到深處。
“陛下,琅舟國主少國弱,如何與那些邪祟抗衡?凡人之力終究微薄,若只要犧牲少部分,就能保護百姓與皇族太平,如何不可為?”
“丞相!你昏頭了嗎!”少年帝王琅孚大喝一聲,手中的奏章隨著動作飛出去,狠狠砸在地上。
“那是九十九個無辜少女!”他痛惜著,胸痛起起伏伏,“邪祟胃口之大,獻祭了這些少女,難道就會罷休?這次是九十九個,下次就會是九百九十九個!難道你要朕眼睜睜看著黎明遭難,卻自己獨坐高臺,苟享富貴?”
“陛下!”劉丞相高舉雙手揖於頭頂,“請陛下為萬千百姓考慮啊,犧牲九十九人救一國百姓,這是無奈之舉,亦是痛心之舉……但我們別無他法,時間迫在眉睫,最晚後日,邪祟給的期限就要到了,到時若沒有少女獻祭,後果不堪設想啊!”
“滾,給朕滾出去,朕不想聽這些!”
琅孚怒摔硯臺,拂袖大喝。
劉丞相緘默片刻,低聲一嘆:“臣……告退。”
黑夜的陰影爬滿窗格,爬上御書房的桌案,遮掩去琅孚大半的面容。
他癱坐在椅子裡,落魄地望著窗外的紅牆與青瓦,嗚咽的風吹起紅牆前的榕樹,枝葉沙沙搖晃。
“小五……你說朕是不是很失敗。”琅孚閉上雙眼,音色都帶著哽咽,“去歲父皇驟然崩逝,母后也跟著去了,倉促間傳位於我。可我並不是一個好皇帝,我甚至比不上父皇千分之一……”
他自小玩劣,文武都不出眾,被太傅不知用手板打了多少回,若不是琅舟國只有他一個皇子,這皇位根本輪不到他來坐。
“如今妖邪當道,朕甚至一點辦法都沒有,難道這個國度當真要葬送在朕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