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寡婦：“這些年也承蒙你多照顧，我不是那忘恩負義之人，一直不知道如何報答你家的恩情，不過是一袋稻種，若是收了錢那才叫我過意不去。”

    見周寡婦提起十年前的事情，村長也想起了當年糧災，食不果腹的日子，至今心有餘悸。

    村長嘆了口氣：“那時候周秀才還只有你腰間那麼高，一晃都過去這麼久了。”

    村長道：“你也是不容易，拉扯兩個孩子到如今，好在都順順利利長大了，如今都娶上了媳婦，你這今後的日子便可以享福了……”

    “我聽說周秀才要去徽州府考試了？”村長提起周鶴川讚不絕口：“周秀才年輕有為，日後必然有大造化啊！周妹子，你的福氣可在後頭呢！”

    村長神神叨叨地說：“我看周秀才說不定日後能給你掙個誥命回來！”

    周寡婦嚇了一跳：“村長，你可別嚇我，我一個農婦，怎麼做得了誥命夫人？那可都是皇親國戚！”

    村長也只是隨口一說。

    誥命夫人這樣的封賞對他們而言實在是太遙不可及了，猶如天邊的明月，始終不可觸碰。

    他們只知道只有皇親國戚，還有那立下大功勞的臣子，他們的夫人或是母親纔會得到皇帝的封賞。

    誥命夫人具體是個什麼概念，他們也不清楚。

    村長拿完種子就離開了周家。

    然而周寡婦卻一直神思恍惚，愣愣地坐在桌子旁，想起了十年前的事情。

    十年前。

    那一年，一場洪災，一場大旱，餓殍遍野，民不聊生。

    大梁朝經歷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次糧荒。

    最開始是夏天的一場暴雨，連續下了七天七夜，暴雨沖毀了堤壩，黃河氾濫，淹沒了低矮的村莊。

    地方的官員怕擔責，瞞而不報，於是外面已經成了人間地獄，哀鴻遍野，京城仍然是歌舞昇平。

    這個時候的皇帝已經拿回了實權，最開始親政那幾年，皇帝還算是虛心勤勉，然而至高無上的位置待得久了，逐漸也變得剛愎自用。

    雖然嘴上還說著，希望大家多多進諫忠言，實際上只愛聽別人吹捧他的功德，凡是進諫忠言之人都會慢慢受到厭棄。

    於是漸漸地，皇帝身邊被溜鬚拍馬的小人包圍，無人敢把發生洪災的真相告訴皇帝。

    直到大將軍從邊關回來，一路見百姓流離失所，背井離鄉的慘象。

    大將軍性情耿直，再加上他娶了皇帝同父同母的親姐姐，地位特殊，即使對著皇帝也直言不諱。

    大將軍的直言不諱捅破了大臣們的謊言，戳穿了虛假的繁盛。

    皇帝大怒，派大將軍前去賑災。

    於是剛從邊關回來的大將軍在家裏只待了一個晚上，便又趕去了災區。

    大將軍來到災區後，雷厲風行，懲處貪官，很快，水災就得到了控制。

    但也正因此，大將軍在成了百姓心中的大英雄的同時，也成了許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據說一位官員不滿大將軍的到來阻斷他的財路，竟和那山匪勾結，在大將軍途經之小路上設下埋伏，暗殺了大將軍。

    可憐大將軍的獨子當時也跟在大將軍身邊，一併身亡了。

    大將軍身亡的訊息傳回京師，長公主聞此噩耗，當場暈倒，皇帝震怒，下令徹查，把那涉事的官員抄家滅九族。

    皇帝重新指派官員前去賑災，奈何本事都遠不及大將軍。即使有大將軍之前留下的框架在，也拖了好些日子，才處理妥當

    堤壩被沖毀，自然要徵召民夫修河堤，周寡婦的丈夫就是在這個時候被朝廷徵召去，沒了音訊。

    大概是死了，屍骨難尋，都堆疊在河堤之下。

    然而水災之後沒幾月又出現了大旱，這一次大將軍已經死了，百姓無糧可吃，便落草為寇，到處流寇作亂，草原也虎視眈眈，想要侵略大梁，可以說是內憂外患。

    接連不斷的天災，將星隕落，那時候民間議論紛紛，說是皇帝德行有虧，皇帝雖大怒，但是沸騰的民怨也讓他害怕，他不得已下了罪己詔，也不知道是皇帝真心悔改還是如何，上天下了雨，這一場災難最終過去了。

    但是周寡婦永遠記得那一年是她人生中最艱難的日子。

    她的家被洪水淹沒，她的丈夫死於修河堤，那時候她肚裏還懷著一個，帶著年幼的周文虎逃往別處。

    逃荒的路上危險，每天食不果腹，在這樣艱難的情況下，周寡婦肚子裡的孩子自然也沒保住。

    更要命的是，逃荒路上多得是虎視眈眈的男人，周寡婦年輕，模樣還算標緻，時常受到騷擾，爲了保命，周寡婦每天都用泥土抹黑臉。

    逃荒的日子漫長見不到頭，周寡婦跟著逃荒的大部隊，不知道走了多少個日日夜夜……

    周寡婦一個弱質女流，若不是爲了兒子早就撐不住了。

    可就算是這樣，周寡婦也快崩潰了。

    路上不是沒遇到過村莊，可是沒人願意收留這對孤兒寡母。

    就是在這個艱苦的時候，周寡婦帶著年幼的周文虎還被逃荒的隊伍拋下了。

    他們嫌棄周寡婦孤兒寡母，是個累贅，加上週文虎那時候還生病了，看著病怏怏的，大家害怕周文虎是得了什麼能傳人的病，就把他們趕走了。

    撿到周鶴川的時候，周寡婦母子倆已經兩天滴水未進了，這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處溪流。

    周寡婦大喜過望，招呼周文虎：“虎子，來喝點水——”

    欣喜之餘，周寡婦往前走了一步，發現那溪流裡還躺著一個人，是個小男孩子，半個身子躺在岸上，半個身子在水裏。

    逃荒路上死人見的多了，周寡婦早已經麻木，但是看到這麼小的孩子“屍體”，心中還是忍不住生出悲涼之情。

    這個世道，實在是太難了！

    周寡婦繞開小男孩的“屍體”，想要從上游取水喝。

    就在這個時候她注意到小男孩的身上有一塊玉佩，晶瑩剔透，看著成色不錯。

    周寡婦起了貪念，有了這塊玉佩，她就可以去城裏換點錢，給大兒子看病，還能換點東西吃。

    於是周寡婦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她拽下那枚玉佩，然而這個時候小孩子的身體卻抽了一抽。

    周寡婦嚇了一跳，往後跌坐在地上。

    過了一會，周寡婦試探地站起來，去探他的鼻息。

    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