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啟望第一次見到袁杜鵑的時候，她還只有十五歲。

    那時候他還沒有放棄醫術，還沒有放棄學業。

    那時候，他還是陳英才眼中的乖孩子。

    陳啟望瘦削而又安靜，相比起總是耐不住性子學習的陳啟明，他雖然年少，卻少有浮躁心性，或許相比起陳啟明，他對醫術的敏感度有待提高，但他也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孩子，說什麼都一點就通。

    用陳英才的話來說，陳啟望是一個“有靈性”的孩子。

    那天，他們一家三口一同上山採藥，同袁氏購買他們上好的藥草。

    陳英才覺得自己的兩個兒子已經到了可以學習做生意的年齡，便將他們一同帶在身邊。

    這也是陳啟望和陳啟明第一次見到袁杜鵑。

    山竹村從來不乏膚白貌美的美人胚子，但袁杜鵑卻和她們截然不同。

    陳啟望第一次知道，原來小麥色的肌膚也可以如此晶瑩剔透，袁杜鵑纖瘦卻結實，小小年紀，腿和胳膊上都有了隱隱約約的肌肉線條。

    陳啟明暗暗和弟弟嘀咕這姑娘家家居然一點女人味都沒有，而陳啟望卻不這麼想。

    袁杜鵑的眼睛會說話。

    她的五官都不大，分佈在巴掌大的瓜子臉上卻十分和諧，頗有小鹿的靈動感，只消這麼一眼，他便深深的淪陷在那雙水汪汪的圓眼裏。

    袁杜鵑的性格也十分開朗，對待客人都十分熱情。

    彼時，陳啟望還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少年，不知如何向袁杜鵑表達自己的心意。

    但他敏感地覺察到，眼前這個活潑可愛的少女，對自己哥哥的態度，似乎特別不同。

    見到陳啟明的時候，袁杜鵑的臉上會綻放開花一樣的笑靨，眼睛彎成了月牙的形狀，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開心的氣息。

    她喜歡陳啟明。

    陳啟望很快地下了定論。

    然而陳啟明不僅不喜歡袁杜鵑，還在深夜同枕共眠時出言嘲諷袁杜鵑像個“男人婆”，說話粗野沒有文化，毫無教養。

    陳啟望一時氣不過，便和陳啟明廝打了起來。

    結局自然是顯而易見的。

    瘦削的陳啟望被陳啟明摁在床上，揍得鼻青臉腫，他們廝打的聲音引來了隔壁房間的陳英才，他劈頭蓋臉地罵了二人一頓。

    陳啟明惡人先告狀，說陳啟望爲了一個山野姑娘對自己出手。

    陳英才聞言，有些鄙夷地說陳家絕不可能和這種粗野之人有婚姻往來。

    “如果你真喜歡那丫頭的話，我可以把她買下來給你做妾。”

    陳啟望只覺得無限委屈在心中堆積，而這種委屈終於在心裏化成了怨氣，他一人憤怒地尖叫了起來，第一次不再是那副惟命是從的模樣，跑出了房間。

    黑夜裏的山谷陰冷而恐怖，到處都是樹，讓陳啟望找不到回頭的路，他漫無目的地走著，用手裹緊自己身上單薄的睡袍。

    走著走著，他便迷了路。

    陳啟望蜷縮在冰冷的山洞裏，慪著氣而又絕望地抱著膝，哽咽著哭泣了起來。

    一絲亮光照在了他的臉上。

    他抬起頭，透過滿眼朦朧，看到一個少女的輪廓。

    “原來你在這兒。”是袁杜鵑的聲音。

    她來找他了。

    陳啟望驚喜地站起身來，有些狼狽地吸了吸掛在鼻尖的鼻涕。

    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袁杜鵑一把拉過瑟瑟發抖的他，用火把給他取暖：“別哭了，哭鼻子的不是男子漢。”

    陳啟望聞言，連忙收斂了眼淚，乖乖地跟在袁杜鵑的身後。

    可袁杜鵑似乎很生氣，氣陳啟望害的她從睡夢中被父親叫醒，幫忙滿山谷找人。

    在袁杜鵑的心中，他陳啟望就是一個巨大的麻煩。

    一路上，袁杜鵑都沒有停下口中的數落。

    陳啟望慚愧地低下頭，回到袁家之後，他自然也免不過陳英才的一頓毒打。

    在袁家出了這麼大的糗，陳英才第二日便快馬加鞭地把自家的兩個兒子送回了山竹村。

    此後，他再也沒有帶著兩個孩子去談過生意。

    而陳家日漸壯大，也逐漸不需要掌門人親自去談生意。

    於是陳啟望便也再也沒有機會見到袁杜鵑。

    父親和哥哥對一個陌生的女孩施加這般惡語，陳啟望的心中開始對他們產生了些許芥蒂，再也難以和他們吐露自己真實的心聲。

    無獨有偶，他又一次次撞見父親在賬目上造假，爲了騙錢給病人賣假藥，和一些官僚勾結做一些黑心生意。

    這並不是他心中的醫者。

    然而，和他不同，哥哥陳啟明卻似乎很快地適應了陳英才的經商模式，很快便成爲了那個能夠接手他衣缽的人。

    陳英才對陳啟明十分滿意，而相對的則對陳啟望十分失望。

    陳啟望無法接受這樣的家庭，他雖然生活在其中，卻似乎又成了這個家的局外人。

    他開始沉迷於賭博，沉迷於紙醉金迷的生活之中，不再學習醫術，不再和家業沾染上任何的關係。

    如果說陳家教會了陳啟望什麼，那便是視人命於草芥，用武力解決一切問題。

    他不想被這個家庭的人同化，但生長環境還是無可奈何地讓他染上了暴戾的血液因子。

    陳英才對陳啟望終於失望透頂，只當他是一個不成器的孽子，每個月給他一定的錢財任他隨意揮霍，便再也不管。

    然而陳啟望終究頭腦精明，在賭場上也混出了一片天地。

    見陳啟望也透過自己的方式生了錢，雖然對陳家的名聲並不是非常有利，但陳英才還是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當自己沒有看見。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混過去，他和陳啟明也各自到了要娶妻的年紀。

    陳啟明對此並不在意，陳啟望卻始終難以忘懷那個扭著他的胳膊大聲斥罵他的小姑娘。

    爲了麻痺自己，他和各種各樣的姑娘談情說愛，但心中始終沒有波瀾。

    漸漸的他成了江湖上四處留情的公子哥，但沒有人知道陳啟望的心早就有所歸屬了。

    現在，他終於見到她了。

    但是，他也終於是再一次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