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縣，盛天商鋪。

    掌櫃付正，正在書房內來回踱步，滿臉愁容。

    甄縣環繞群山，山間多竹，竹籃、竹框、竹櫃、竹椅等一系列竹製品，便是甄縣特產，其中又數竹筐的實用性，最受青睞。

    因而甄縣盛產竹筐。

    然而，三個月前的一場大雨，落石壞了官道，阻斷了陸路的正常出貨路線。

    走水路吧，水路運出甄縣抵達目的地，至少要一個月，竹筐受潮後會發黴，賣相不好不說，等潮氣一干，竹條就會變脆而影響使用。

    這些都不是讓付正苦惱的，讓他苦惱的是，製作竹筐的小作坊都簽訂了協議，除非到期，否則根本沒法停止進貨。

    眼看倉庫就要全被竹筐堆滿，也不知朝廷何時才能將官道修通……

    若是再來個三個月，便是通了，對他也毫無意義了。

    因為除去他，整個甄縣做竹筐生意的商戶都是一樣的性質，到時，大量貨品涌入市場，必定會產生誇張的價格跌幅，屆時，必然血本無歸！

    “掌櫃的，前房來了個年輕後生，看裝扮和口音像是京城來的，他說要收購咱這裏的所有竹筐！”

    付正腳下一頓。

    “速速帶路！”

    隨小廝來到前房，付正一眼就看到坐在茶椅上的人。

    人，眉如柳葉，眸似蒼月，鼻樑挺翹，微寬的青藍蟒袍裹身，氣質絕佳！

    特別是他抿茶時的舉止，起落有度，唇開不過二分，毫無做作，顯然是養在骨子的習慣。

    唯一讓付正皺眉的是，這少年人太年輕，也……太……太美了！

    對的，付正用的詞是美，而非清俊。

    “在下盛天商鋪掌櫃，付正，冒問閣下貴姓。”

    付正上前，作揖問好。

    付正不惑有五，早年做的是走商，付正自認見過不少達官貴人，可那些人，與眼前人一比，卻自然低了一檔。

    “免貴姓李。”

    風嫣然起身也作揖，面上的笑，看不出喜憂。

    隨國姓李？京城來的？

    對方的口音，正是京城那邊的口音，又是這般舉止風度，付正實在沒法不往某些地方去想。

    如此氣度，莫不是國親？

    心念一起，腰身不自覺低了幾分。

    “聽聞李公子要收購我這裏的所有竹筐？”

    這是付正的心頭梗。

    “正是，不知付掌櫃這裏價格幾許，貨量多少？”

    “公子若全收，老夫吃些虧，十文錢一個給您，當前老夫庫內有約莫十萬個。”

    聽到十萬個的數目，風嫣然明眸微凝。

    她走動甄縣已有三四日，最大的明月商鋪，庫存不過一萬個，而這盛天商鋪對比下，只算小商鋪，可它竟有十萬個！

    這隻能證明兩種極端，要麼付正是個蠢掌櫃，不觀時局無腦囤貨，要麼付正就是行商的人中龍鳳，只是暫時擱淺。

    “付掌櫃，您可莫要欺我年輕，便是襄陽城的市價，也不過堪堪十文，甄縣又是竹筐產地，撇去運輸，小販過渡，您這個價格，我若收了……”

    話，因為風嫣然突然掉落的茶杯而掐然，她低身去接，茶杯是接住了，但脆響依舊。

    付正尋聲瞧去，只見一塊通體墨綠的玉牌，跌在青磚上，不但未碎，反是幾個彈射，跳到了他的腳邊。

    玉佩內，隱約可見的隸書李字，跳入視線，他那雙眼，縮得幾乎要消失在眼白深處。

    落地而不碎……又有李字，這是京都商度史李家的玉牌！

    儘管他沒見過，但這玉牌，他如雷貫耳！

    慌忙撿起來，付正恭敬地把玉佩遞了過去。

    入手冰涼，可少頃又有暖意流轉……準是沒錯，這是罕見的崑山墨玉！

    這一刻，付正的心臟如有一萬隻馬匹奔騰，因為眼前的人，可能是他一步登天的階梯，一旦搭上京都李家這條線，便是李家漏出冰山半形，也夠他子孫八代花用！

    付正的一切表現，盡入風嫣然眼底。

    這是個有見識的傢伙！

    她這個法子吧，用了……不下二十家商鋪，那些掌櫃只覺得她有來頭，恭敬卻不震驚，這讓她很苦惱。

    可這些人中，她一直遇不到一個有見識的，如此，即便那些人肯先供貨後付款，沒有倉庫存放，她也沒法達成她的目的。

    “此物珍貴，公子且好生收好。”

    付正將珍貴二字，咬音加重。

    “哦？付掌櫃認得此物？”風嫣然眼底透出一絲，半明半藏的詫異。

    這絲詫異，自是被付正收入眼下，心下更是確定了心中想法。

    眼前的年輕人，就是京都李家的！

    他的腦子轉得很快，現如今竹筐在甄縣就是燙手的山芋，可李家竟有人來收，這其中怕是有大機遇！

    行商多年，他深知機遇往往伴隨困境而生。

    “嘿嘿，老夫有幸見過一次。”付正訕笑，卻有度地不再糾結此問題。

    因為他深知，這些大家族內爭激烈，有時候行事需要低調，他問太多，說不準機遇碰不到，反惹來殺身之禍。

    “李公子，方纔老夫冒犯了，為表歉意，老夫願將十萬竹筐拱手相送以表歉意。”

    這是做大事的人！

    風嫣然給出真心評價。

    十萬竹筐，出產價，四文錢一個，十萬個就是四百兩！

    說送就送了。

    四百兩在甄縣什麼概念呢？

    它能在甄縣黃金地段，買下一處千尺的庭院！

    付正怕是將自己半數家產送出去了。

    風嫣然做戲也做了個全，先是表現詫異，隨即釋然，最後再看付正時，眼底透出幾分冷寒。

    “付掌櫃既知實情，可要守口如瓶！否則……”

    話捏方寸，付正嚇得退了一小步，額頭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冒汗。

    “老……老夫不知，不知，李公子所說的是什麼實情，老夫只是覺得與李公子投緣，長短那十萬竹筐也是運不出甄縣，只當送朋友個見面禮。”

    風嫣然笑了。

    魚兒徹底上鉤！

    付正也笑了，因為他沒再從面前的李公子眼中看到殺意。

    他這一把賭對了！

    “裏屋說話吧，不瞞付掌櫃，此來甄縣我是瞞著家中前來，但若付掌櫃肯助我，做出點成績給老爺子看，不說往後提攜，此次大機遇得利，我願分你三成！”

    果然有大機遇！

    “裡面請！”

    付正慌忙引路，此後又囑咐小廝。

    “不得讓任何人叨擾我與李公子！”

    ……

    此後幾日，甄縣小商戶圈，有一傳言，說京都來了個菩薩心腸的大富商，他不願見甄縣商民血本無歸，高價收購竹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