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吃著葉恆買回來的夜宵，雖然清淡，但大夥吃的倒是都很開心，有說有笑的。

    “葉恆，和我出來一趟。”

    程教授喊了一聲，便徑直走出了病房。

    出去一看，便看到程教授依偎在欄杆上，注視著樓下空蕩蕩的大堂，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教授，有什麼事嗎？”

    “和我聊會天吧。”

    葉恆愣了一下，不過也只是淡然一笑，同樣依偎在欄杆上。

    “好啊，那聊什麼？”

    程教授注視著樓下，沉默了好一會。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幫你嗎？”

    葉恆愣了一下，“難道，不是因為劇本嗎？”

    “哈哈，對，有一部分劇本的原因。但……”

    “如果光是一個劇本的話，我並不會那麼費心費力的幫你。”

    聽到這話，葉恆低著頭思考了起來。

    他之前沒有細想，可現在回過神來，卻是發現，程教授給他的幫助似乎真的太好了。

    找國內最頂流的演員、找人幫自己搭木屋、還有那些嶄新的裝置。

    為什麼要對自己這樣一個初出茅廬的學生那麼上心呢？

    見葉恆不語，程教授微微一笑，接著說道。

    “在三四十年以前，那時候我還是個孩子，七八歲大。”

    “那個年代還沒有現如今這麼好的技術，電視大多數也都是黑白的，彩色還沒有完全普及。”

    “電視臺也沒那麼多，大部分時候都是滿屏的雪花。”

    “我父母時常不在家，扔下我一個人。而那個黑白的電視機，便成了我無聊時唯一的消遣。”

    程教授眼中含著笑，似乎想起那段時光讓他感到很快樂。

    “我在那個電視機上看了很多電影，都是黑白的，甚至還有無聲電影。”

    “不過那時還小，也不懂什麼劇情，反正只要有畫面看就行。”

    “我不記得我看過的電影叫什麼名字。”

    “但裡面的情節我卻記得十分的清楚。”

    “我記得有個小鬍子男人，他在工廠裡工作，擰螺絲。”

    “流水線越走越快，他也越擰越快。”

    “可最終，他沒能趕上流水線的速度，被傳送帶送了進去，掉進了一堆齒輪裡。”

    “還有一部電影，講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結婚，他們用一個個木頭箱子搭房子。”

    “但有人在箱子上動了手腳，最後搭出來的房子牛頭不對馬嘴，然後被火車給撞了個稀巴爛！”

    說道這，程教授臉上的笑容愈來真切。

    可葉恆卻是感到愈加不敢置信。

    擰螺絲的小鬍子流水線男人，這不就是卓別林的《摩登時代》嗎！

    結婚、木頭箱子大房子，最後被火車撞個稀巴爛，這不是巴斯特·基頓的《一週》嗎！

    葉恆本以為這個世界並沒有自己那個世界的電影，可程教授現在說著的，似乎全是那些電影！

    “後來，家裏換了電視機，換成了彩色的。”

    “那個中午，我在黑白電視上看完了我人生中的最後一部黑白電影。”

    “那是一個很奇怪的電影，我現在都記憶猶新。”

    “科學家們造了一個火箭，飛上了一個有臉的星球。”

    “那個星球還有另外一種人，他們抓住了科學家們，但被科學家們逃脫了。”

    “之後科學家們回到了地球，但也帶來了外星人，外星人就在那裏鬧了起來。”

    聽到這，葉恆徹底的震驚了。

    按照這劇情來看，這電影應該是世界上第一部科幻電影《月球旅行記》。

    可根據他的記憶，這個世界的科幻電影才誕生不到十年啊！

    程教授似乎並未注意到葉恆臉上的表情，接著自顧自的說著。

    “後來，彩色電影出現了，我本以為我會看到更多出色的好電影。”

    “可，我卻一直沒有等到。”

    “科技的進步並沒有帶來更多的好電影，反而讓一堆粗製濫造的電影填滿了整個世界。”

    “而那些優秀的老電影，也因為膠片遺失和時代的變遷，徹底的消失了。”

    此時，葉恆大概理清了思路。

    根據程教授的話來看，這個世界的電影史發生轉變的時間，是在彩色電視機普及之後。

    從那時開始，人們開始變得不注重劇情起來，電影業也開始走向擺爛。

    難怪他的記憶裡沒有這些電影，原來早在他出生之前，這些電影就已經不存在了。

    而那些黑白的電影，也早在電影不斷的發展與進化中全部消失。

    膠片的遺失、技術的革新，讓這些優秀的電影，成爲了時代的墊腳石。

    現在即使還有人記得那些電影，恐怕也和程教授一樣，只有那麼一點點零星的記憶碎片了。

    不過這樣倒也好，那以後葉恆拍黑白電影的時候，就沒人會指著自己罵抄襲了。

    “當時的我，年輕氣盛，一心想為龍國的電影事業做出一份貢獻。”

    “於是我報考了青松大學的表演專業，想進入電影圈，奮鬥一番，拍出好電影。”

    說著，程教授臉上的笑容卻是慢慢消失了。

    “剛畢業的時候，我很挑剔，什麼劇本都看不上，只想拍好電影。”

    “可，慢慢的，我發現自己沒戲可演了，也沒錢了。”

    “作為一個成年人，又不好意思問父母要錢。”

    “於是我昧著良心接了一部爛片，之後也拿了不少錢。”

    程教授忽然沉默了，隨後自嘲的笑了笑。

    “有一句話，你說得很對。”

    “妥協，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從我拍了第一部爛片之後，就如同開啟了潘多拉的魔盒，我的一生裡，只剩下爛片。”

    “當某天我忽然回過身，卻發現自己拍了那麼久的戲，都沒有拍出一部和小時候看過的那些電影相媲美的電影時，我感到了深深的愧疚。”

    一滴眼淚從程教授的眼角滑落，落入空中，落下地面的大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之後，我離開了演藝圈，回到了青松大學，做起了一名老師。”

    “但即使如此，電影界也沒有發生任何的改變。”

    “記得那些好電影的人越來越少，人們越來越能接受爛片，電影界也保持著一如既往的爛。”

    “我也開始對整個電影界徹底的失望了。”

    說道這，程教授忽然頓住了，緩緩的轉過頭，看向身旁的葉恆。

    “直到你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