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故恭敬的、幾乎把所學到的這個時代的標準禮儀全部教科書似的施行著，給鄭玄敬上了自己最新制的茶。

    而後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沉默不語，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陳故，陳孝遠。”

    鄭玄喝了口茶，眉頭一挑，悠然的看著陳故。

    陳故趕緊欠了欠身，恭敬回答：

    “小子在。”

    鄭玄嘴角輕挑，道：

    “你這茶倒是別具一格，只是清苦了些，有什麼說道麼？！”

    陳故欠身抱拳：

    “回先生，這茶是小子偶然別出心裁製作而成，自己喝的順口，才斗膽敬獻給先生。

    此茶製法乃是取新鮮嫩葉茶芽，經過炒制而成，即衝即飲，雖然略帶苦韻，但回甘生津，口齒留香，更兼其不以香味奪人口舌，平淡卻內藏餘韻，如君子之意，某因此深愛，逐漸飲的習慣了。”

    “好！好一個如君子之意！清雅淡然，不濃不烈，芳香內蘊，正如君子雅淡如水，卻纔華滿腹之意！好，實在是好！”

    陳故未曾想道，鄭玄聽完陳故的解釋，竟然連聲叫好，這實在出乎陳故預料。

    鄭玄道：

    “茶本取自西川，後經流轉，漸至各地，一向作為待客上品。

    但飲茶之法，卻與你這方法大不相同。

    如今聽你這麼一說，才發覺似乎飲茶一道，你以弱冠年紀，便可稱為大師了。”

    陳故連忙遜謝。

    漢代的茶原本作為藥品存在，司馬相如的《凡將篇》中，便有以茶為藥的記載。

    其後逐漸作為待客的飲品。

    飲用方法普遍為烤制，即以瓦罐置於碳火之上，投入茶葉，不斷翻攪，待茶葉炙烤的香味傳出，倒入熱水煮制。

    實際上與現場製茶衝飲類似。

    但沒有發酵的時間，香味濃烈卻不長久，火候也不好掌握。

    也有烤出香味，而後研磨搗碎煮制的。

    不管怎麼做，無一不是要激發茶葉香味，取它濃烈之氣。

    與陳故的清香淡雅、回味悠長不同。

    鄭玄連飲半盞，閉目回味，連連點頭。

    陳故小心的伺候著，不敢有絲毫怠慢。

    眼前之人乃是當世有名的大儒，一句話便能使無數士子棄陳故如敝履，不敢與陳故有過多接觸。

    雖然鄭玄一定不會那麼做，但陳故還是不敢大意。

    當然，刨除功利性的想法，只說這位文壇領袖幾乎以一己之力，融合了一個時代的古今文派，為後世留下寶貴的財富，這一點便足夠陳故尊敬了。

    “玄德說孝遠胸有百般機巧，又有百般智計，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鄭玄睜開眼睛，似笑非笑的看著陳故。

    陳故老實的回答：

    “當不得先生誇獎。”

    “呵呵，當得，當得。寥寥數言，全都點在某的心窩之上，讓某不得不離開棲遲巖，來到這滾滾濁世，陳孝遠之計，某便領略到了。”

    陳故欠了欠身，一句話也不敢說！

    你看，這就是這個時代幾乎面面俱通的人物，一眼就能瞧出這個陽謀來！

    “如今某家來了，便來找你一一兌現了。”

    鄭康成笑著道。

    隨即拿了數卷竹簡來，道：

    “這些乃是某注的儀禮，此三卷約有數千字，可成書否？”

    陳故笑著道：

    “自然可成的。”

    鄭玄便道：

    “多久可有成書？”

    陳故眨了眨眼，試探道：

    “康成公要多少冊？”

    鄭玄道：

    “一冊便可。”

    陳故估計了一下，道：

    “明天給您送到驛館中去？”

    鄭玄眼睛都眯起來了，道：

    “這數千字，一日確實也可抄完。我若要二十冊呢？！”

    陳故撇了撇嘴角：

    “明日午後？！”

    鄭玄眼中精光一閃：

    “此言當真？！”

    “呃，當真當真……”

    陳故連忙說道。

    鄭玄沉默半晌，道：

    “明日下午，我便來取。”

    “給您送到館驛去吧？！”

    “不用！”

    陳故送了鄭玄離府，便趕緊抱了三卷註疏往下邳城東而去。

    這裏有一個小型的印刷點。

    這是陳故早就調來的幾個大師傅，專門爲了防備鄭玄考校用的。

    “三十冊，趕緊排版！”

    便有排版的大師傅上前來，解開第一卷註釋，一個字一個字的查對起來。

    直到半個時辰，查對結束，又有兩個人來，對照著比對堪校起來。

    終於檢查完畢，幾人便在活字印刷的模組之上，刷上清水，等洇透了活字塊兒，刷墨，放紙，拓印、揭紙。

    又重複這番動作，印了三十多張。

    這時，第二份活字印刷已經將後面的排好了版，依舊以方纔的動作，拓印完成。

    此時第一套版又已經將後面的內容排好了版了，於是兩套活字印刷版交替進行，仔細的刊印起來。

    等到次日，紙張早晾的幹了，而後整理壓平，裁剪合適，裝訂成冊，正好是下午時分。

    陳故便帶著完成後的三十冊書，回到府中等候鄭玄。

    等到鄭玄看到陳故身後的三十冊書後，不由大驚！

    這些字大小如一，排列整齊，不管是橫排還是豎列，全都一致！

    “這，這卻是怎麼做到的？！”

    鄭玄捋須皺眉，想了半天不得其妙。

    陳故拘謹的笑著：

    “不辱使命，鄭公看看，有什麼錯誤的麼？”

    一句話提醒了鄭玄。

    於是鄭玄親自點看，試圖找出錯字或者遺漏，可是最終也沒找出什麼不對的地方，卻發現了字型別具一格！

    “這是什麼字型？！不是隸書，也不是鍾元常的正書……這是誰的筆體？！”

    鄭玄一臉驚訝。

    陳故臉色一紅：

    “回先生，不才正是小子所書。”

    “嘶……”

    鄭玄真的震驚了。

    一種字型的創立豈是簡單的？！

    像鍾繇鍾元常，精通篆、隸、真、行、草數種筆體，被後世稱為“楷書鼻祖”，如果不是其精通各種書法，怎麼能創出楷書？！

    楷書，此時還叫正書。

    而宋體字，幾乎天生為印刷而來，結構簡單，橫平豎直，寬高相仿，字型方正，印刷出來之後字型間距相仿，大小如一，十分便於觀看。

    雖然藝術性稍稍差了一些，但無疑是適應印刷的絕佳字型。

    “……叫什麼書法？”

    “呃，小子只是爲了印刷快速，琢磨出來的筆體，還未專門取名呢……”

    叫什麼，難道說叫“宋體”？若是追問為什麼叫宋體，自己該怎麼回答？！

    “……該取名字！如此簡潔方正的字型，合該有名字！……你方纔說，是印刷？！”

    “是。這些書都是印刷而來。”

    “難怪，我說怎麼會這般迅捷！”

    鄭玄喃喃道，

    “這得需要多少人刻版，才能印這數冊書啊……若是如此勞民傷財，某罪過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