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所說，鄭玄一聽便知其意。

    不能定上官學，只靠民間學習，天長日久之下，哪裏還有人會真心學習？！

    “玄德有何教某？”

    鄭玄古今經文俱通，對當今儒家經典都有獨特的見解，也正因如此，與當世崇尚的“古文派”並不相合。

    雖然可稱學貫古今，但也還沒有到能與顯學分庭抗禮的地步。

    當然，若按歷史軌跡，鄭玄的註釋將會“一統江湖”將“家學”“師學”全部掃到塵埃裡。

    甚至一直影響到歷代王朝。

    劉備輕笑一聲：

    “鄭公若要鄭學流通，有一條好方法，出仕朝廷，擔任五經博士，與當世大儒辯經鬥法，只要能將古、今文派大儒鬥倒，自然世間便會流傳鄭學了。”

    鄭玄眉頭大皺。

    這是個方法麼？！

    按理來說，這確實是一門學問成為顯學的辦法。

    但這條路絕不簡單便是了。

    不說朝廷之中的蠅營狗苟，就說單純辯經……可以相見的，決然再沒有消停的時候了。

    古今文派多少弟子、多少大儒？！各家各派的傳人若是依次上門來辯，那哪還有時間揣摩經義？！

    再者說，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辯經即便勝了，又能如何？！

    朝中官員也是古文一派，現在的博士也是古文一派，自己勝了之後，難道人家就能提拔自己麾下學子麼？！

    鄭玄抬頭，便見劉備正含笑看著自己，當即恍然道：

    “玄德還有方法，快快說出來吧，只要不是讓某出仕，其他都好說。”

    劉備嘿嘿一笑。

    以仁義著稱的劉玄德，此刻竟也有些“奸詐”模樣：

    “鄭公，某的徐州將成立一座學府，不但教授經學，還有數算、法理、天文、地理……甚至還有農事，百工，可以說世間所見，幾乎無所不包。”

    鄭玄霍然變色，震驚道：

    “玄德！天文、地理、數算等等，都不是經義學問，於當官可沒有什麼作用！更別說那農事、百工了，那都是操持賤業了……”

    劉備點頭，含笑道：

    “康成先生滿腹經綸，大漢無人出其右，然則康成先生七十高齡還在著作不休，是爲了做官麼？！”

    “自然不是……”

    “那某的學府，也不是為做官而立，至少現在不是。”

    劉備眼中光華閃動，想到陳故所言：不通實務、只知空談的名士多矣，當官便能造福百姓麼？！若使河道之官懂得地理，大司農下官吏懂得天時，軍中、郡縣曹吏懂得數算，人人可盡其才，那天下何愁不定？！百姓如何不能安定？！天子便可垂拱而治了！

    劉備便是被這一句話說服。

    天子垂拱而治，無數儒家子弟奮鬥的目標，堯舜禹的盛世典範。

    以一州之力，致力於打造一套可以輔佐天子“垂拱而治”的體系，這無疑是一件偉業！

    難麼？！肯定會有很多困難，也肯定會與舊有的體系產生摩擦。

    但辭舊迎新，迎來送往，本來就是世之常情。

    如果有一個合理的、新穎的、充滿生命力的新體系產生，那便拋棄了舊有觀念，有又何妨？！

    劉備不說心底那絲小小的火苗，只說自己是這支體系的領頭人和既得利益者，具備也必須具備領導衝鋒的能力。

    “……不為做官，呵呵，時間哪有許多做學問之人。”

    鄭玄一笑說道。

    他自己弟子幾近千人，其中絕大多數，都是鍍了一層金後便拱手於諸侯之下了。

    真正做學問的人，為數不多。

    “呵呵，做學問，不一定非要於朝廷做官。學能致用，纔是根本。”

    劉備道。

    鄭玄點頭認可，隨即道：

    “那玄德此來……”

    “正是請鄭公出山，擔任學府祭酒！”

    劉備慨然道。

    “什麼？！玄德，某不會出仕的。”

    鄭玄皺眉道。

    “康成先生，某這學府，雖然立在徐州，但有教無類，四海之人都可來學。鄭公依舊做著學問，弟子們教授學子便可。與別的地方不同的是，某這裏開設幼兒班，日後徐州諸郡、諸縣都要開設分院，等學成之人多了，從中挑選一些，分到鄉里之間，所有適齡孩子都要入學！

    康成先生！徐、豫之地，未來的揚州之地，孩童何其多也？！這些孩子學什麼，什麼就是顯學！”

    鄭玄霍然站起！

    半晌，手指顫抖的指著劉備，道：

    “玄德，你這書府，要教授鄭學？！”

    “當然，若不是如此，怎敢請康成先生做祭酒？！”

    “這、這……”

    鄭玄呆了半晌，頭一次訥訥無言。

    他自然知道這裏麵的含義。

    一州、兩州、數州之地，都已鄭學為學業，那鄭學就是時間第一的學問了。

    前輩先賢的道理、自己畢生的心血，便肯定斷絕不了了！

    一個人再有能力，能教授多少人？！一千？兩千？！

    但如果以鄉里為單位，縣、郡、州里所有孩子都要學鄭學，那是什麼數量級？！

    鄭學何愁流傳！

    “呵呵，幾乎被玄德繞了進去！”

    鄭玄忽然一笑，

    “玄德說的簡單，但此時人們衣食尚且是個難關，讀書識字更是不必提了……

    玄德說的再好聽，能讀書的也還是那些人家，玄德豈不是畫餅予我？！”

    鄭玄卻是想到，這個時代，怎麼可能會有“普遍教育”存在！

    即便是後世，所謂的九年義務，也還是有無數的“漏網之魚”，更別提這個動亂的，朝不保夕的時代了。

    “康成先生只管來，某家敢說，比不讓先生失望！”

    劉備哈哈笑道，

    “我麾下有個陳故陳孝遠，其人才智世間罕有，天文地理、數算風物、理政治軍簡直無所不通，更不以百工為賤業，親自設計許多精巧之物，比如那曲轅犁、耙、耬車、紡車、織布機、水車、水錘等等……惠及萬家百代！

    其發明的紙張，涵蓋高中低檔，產量大而成本低，讓學府學子有紙可用，決然不成問題！”

    劉備笑著道。

    鄭玄一驚一喜：

    “紙張，隨便耗用？！”

    劉備點頭，更神密一笑，道：

    “康成先生，公著作數十百萬字，只要交給陳孝遠，數日之間，刊印成冊！”

    “什麼？！絕無可能！”

    鄭玄驚的站了起來！

    劉備一笑：

    “陳孝遠說了，康成先生若是答應出任第一任祭酒，所有著作刊印成書之事，他一體包辦！”

    “好！某必然要看看何人有這般驚天之能！”

    鄭玄斬釘截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