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夫人在房間裡收拾她的妝奩，甚至連壓箱底的陪嫁首飾都給拿了出來。

    普雅在一旁看著揪心，勸道：“夫人，少爺此番去得也不遠，而且如今正趕在老夫人氣頭上，過一陣她老人家氣消，您再從旁溫言勸解，一定能夠有所迴轉的。”

    賀夫人輕嘆一聲，搖了搖頭：“你真覺得老夫人是因為氣安兒頂撞他父親，纔要把他逐出門牆的嗎？”

    “這……難道不是嗎？”

    “老夫人雖然潛心禮佛，放手家事多年，但剛纔三言兩語就把眾僕和李全治得服服帖帖，這等手腕和威望，也是我所不能比的。只憑此，也不能認為她要安兒出去是一時氣話。”

    “那老夫人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大少爺剛剛高中，即將入仕，正是振興賀家的大好機會呀。”

    “唉，或許正因如此，老夫人才執意要讓安兒離開吧。”

    賀夫人的嘆息聲剛落，門外便傳來一聲應答：“不愧是老太爺挑中的好兒媳，悟性還是遠過常人。”

    屋裏的主僕聽出是老夫人的聲音，連忙起身迎出去。

    “母親，更深露中，你有什麼話吩咐，派人來喚兒媳便是，何苦勞動大駕。”

    老夫人握住她攙上來的手，輕輕拍了拍手背：“關係到賀家前途的大事，老身也不敢怠慢啊。”

    說話間，賀夫人已經把婆母扶入了房中，恭敬地讓了座，還要叫普雅去沏茶。

    “不必麻煩啦，那些都是虛禮，一家人沒那麼多講究。普雅你也去歇著吧，留我們孃兒倆好好說會兒話。”

    老夫人的語氣極為親切熱絡，於是普雅也便放下了擔憂，福身施禮，退了出去。

    待她離開了一陣，老夫人回頭拉住兒媳的手，也讓她與自己面對坐好。

    “大夫人，這麼些年，辛苦你了。我知道，宏蘊一直對你有虧欠，難得你還能如此深明大義。”

    賀夫人垂著眼簾，聽完後默了半晌，纔開口道：“兒媳亦知，入了賀家的門，便與賀家休慼與共，個人悲喜都是一時的，家族興盛門楣光耀纔是萬世之福。而且如今還有兩個孩子，爲了他們，我做什麼也願意。”

    “唉，難為你如此深明大義。”老夫人嘆道，“世人都稱讚賢惠女子，可誰又知‘賢惠’二字背後的苦楚。但好在安兒和成兒都是懂事的，尤其是安兒，能力、秉性都不俗，日後定能肩負起興盛賀家的重任，屆時你也能熬出頭，獲賞封誥了。”

    賀夫人斂眉低低一笑：“作為母親，我只希望兩個孩子能平穩安樂，可我也深知他們肩上的擔子，而且他們也都是有抱負的人，是留不住的。母親想必也是看清了這一點，才讓安兒出去另立門戶的吧。”

    老夫人聽後微微頷首，臉上的神情很是欣慰：“還好有你懂我的心，如今安兒也大了，又不是甘心受擺佈的性子，宏蘊看兒子優於自己，又不肯聽他安排，他們父子要還在一處，以後肯定還會出事，與其父子反目成仇，不如讓安兒出去自闖一片天地。”

    “母親思慮得有理，孩子大了總要自立，只是想到他從小身子骨弱，如今要出去挨風霜，我這心裏……”

    賀夫人說到這不由哽咽，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撫：“安兒早以不比以往，前一陣的秋闈舞弊案他就做得很好。”

    “母親，這事您也知道了？”賀夫人眼中閃過一絲驚愕，前陣子賀延安出事，明明全府上下都統一了口徑不能驚動老夫人。

    可老夫人卻淡然地點了點頭：“府上的事我已經能放心就給你，可是若真的兩耳不聞窗外事，我真怕到了地下無顏見賀家先祖。而且你之前跟我提過的那個叫枝枝的丫頭，我留心觀察了一陣，確實不錯。可她能不能擔起賀家下任內家當家的大任，還得繼續檢視。所以此番我有意讓她隨安兒同去，一來有個放心的人照料安兒，二來則是困頓之中最見人品，這丫頭以後的命運，就在她手上了。”

    賀夫人聽到這裏已經完全愣住，她能揣測得出老夫人讓賀延安出門自立的意圖，卻沒想到她連孫媳婦的考察也放在心上，如今回想起來，難怪剛纔在說起家中秘辛的時候還讓枝枝留著，原來是早有打算。

    “母親英明，但憑您的安排。”

    “我不好出麵去送安兒，”老夫人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匣子，“這是安兒他爺爺當年送給我的一塊紅玉，料子難得通體血紅，老太爺找工匠雕了一隻火鳳，你帶去給安兒，希望他看到這隻鳳凰能銘記不屈之志，若實在困頓，當了換幾兩銀子也能過活。”

    賀夫人連忙起身推辭：“這麼貴重的東西，安兒年紀還小，怕是擔不起，要是有個磕著碰著那怎麼得了？”

    “收下吧，”老夫人執意把匣子推到兒媳手中，“再貴重的東西，收起來不還是死物？你拿給安兒，不要多說，往後怎麼樣也看這玉佩的造化了。”

    賀夫人見推辭不過，恭敬地把匣子接過來，微微欠身一禮：“母親如此厚待，願安兒不會辜負您的期待。”

    行過禮後，賀夫人往窗外望去，夜已深了，看不清什麼風景，只瞧見院中的苦楝樹在風中抖擻著枝條，樹葉的影子撲簌簌在窗紙上顫動。

    賀夫人的心亦如風中的殘葉一般煩亂，而府宅另一頭的小院中，也還亮著燈火，枝枝正連夜為賀延安收拾離家要用的行禮。

    賀延安本人對吃穿很隨意，但枝枝不能不上心，居家常穿的衣服收拾好了以後，還挑了幾身去年做的料子上好的冬衣，連帽子斗篷等也帶了一套。

    賀延安看她辛苦，端了一碟點心走到跟前：“先別忙了，休息一會兒，也不用帶那麼多東西，輕車簡從就好。”

    可枝枝卻固執地搖了搖頭：“不行，少爺第一次長時間離家，需得照料好了，出去也不比在家裏，炭火熱水都沒有專人伺候不免疏忽，御冬的衣物必須準備好才行。”

    賀延安看著忙碌的枝枝，心中涌現一陣暖意，儘管即將離家，他卻一點漂泊之感也沒有。

    “枝枝，你跟著我離開，前途未卜，會害怕嗎？”

    枝枝抬眸看了他一眼，還是搖頭：“只要有少爺在，枝枝就很安心，而且這也是少爺難得的機會，枝枝明白的。”

    “枝枝……”賀延安走到她跟前，伸手撫上了她正在疊的衣服。雖然沒有肌膚的觸碰，枝枝卻感覺指尖熱燙了起來。

    “我也是一樣，”賀延安道，“只要有你在，便是心安之所。”

    兩人的影子越靠越近，就在即將交疊在一起擋住燭火的時候，忽有一人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大哥！我聽說你要被祖母趕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