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禾熙這輩子再也沒見過比這更加尷尬的場面了。

    店小二正往樓上端菜，因樓高梯陡，本就走得顫顫巍巍，誰知眼前的數展竹雕屏風陡然被一口妖風吹得東倒西歪，露出後頭一對親親我我的男男。

    雖說如今的世道，南風也算猖獗，但大多數人到底不好走旱路這一口，店小二每天勤勤懇懇攢錢，為的就是攢起老婆本，一看眼前一幕，頓時眼花手抖，將松鼠鱖魚和一大盤子酸湯老鴨倒扣在自己臉上，湯湯水水連著人往樓梯底下滑溜。

    正巧樓梯口處，有幾個客人被另一個店小二引著往次一層的雅間走去，頓時被一身短打的店小二頂著一隻囫圇的鴨子、裹著菜香往下撲騰的一幕驚呆了。

    倪芸原想忍住胸腔裡的濁氣，江禾熙側眼一看，心說這時候不鬧大，等退婚的時候輿論不夠該怎麼辦？

    她立刻撕心裂肺地尖叫起來，還用上了自己儲存許久的中氣，那聲音高亢刺耳，尖銳如小石子在撓颳着琉璃瓦。

    “他們倆到底在做什麼啊？”

    這一頓叮呤咣啷、外加江禾熙淒厲尖銳的聲音，不但將下面兩三層的食客都吸引著湊來看熱鬧，連那胖乎乎的掌櫃也匆匆趕了過來。

    胖掌櫃一步三喘地爬到頂樓，一看這狀況，心裏暗叫不好。

    徐鎮霆可是春風得意樓的老主顧，每年年頭徐家就往春風得意樓存上三五千兩銀子，等每次吃飯再慢慢扣，和別人家先記賬，年底再辛辛苦苦去收賬，時不時還要抹個零頭相比，徐鎮霆可謂出手大方慷慨，是春風得意樓最喜歡的客人了。

    徐鎮霆這點子愛好，其實掌櫃的也心知肚明，但這種事情私下裏做可以，拿到檯面上來就很不合適了。

    掌櫃的剛想打圓場，就看一個衣履清雅潔淨、鬢髮烏亮整齊，極重修飾的年輕俊公子搖著摺扇走了出來。

    陸清驍滿臉訝異，打量著徐鎮霆和李微之。

    李微之此時真如一隻楚楚可憐需求庇護的小鳥兒，躲在徐鎮霆的身後，一雙蔥管般的細嫩手指緊緊握著徐鎮霆的手，身體姿勢將兩人之間不可明說的關係擺得清清楚楚。

    陸清驍說：“這位可是徐公子？”

    徐鎮霆英俊的臉上滿是煞氣，正噴著火，上下打量著陸清驍。

    陸清驍繼續說：“我是倪家小姐們的表哥，鄙姓陸。”

    能上春風得意樓吃飯的人，非富則貴，一聽陸清驍自報家門，都紛紛議論起來。

    “莫非是一陸九宰相的陸家？”

    “如今陸家上一輩以病致仕，但聽說陸家長子在朝中為官，竟官至錦衣衛指揮使，皇權欽賜，各地巡視，可先斬後奏！若他回了京城，假以時日，入閣為相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看他書生打扮，不像是當指揮使的人。我猜是陸家次子吧，在京城素有才名，聽說詩詞一出，便令得金鈴城紙貴。”

    江禾熙覺得陸清驍聽到了四下裏的議論聲，他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看。

    陸清驍說：“聽說徐鎮霆徐公子和我的大表妹，倪家的大小姐已經訂婚，可如今看徐公子這番做派，實在是半分未來妻子的顏面也不顧及。”徐鎮霆本想隱瞞身份，將此事一筆揭過，沒想到陸清驍竟當著眾人的麵，將自己的家門報了出來。

    他臉色頓時一沉，剛要開口，又被陸清驍打斷。

    “當然咯，年輕公子講究一個風流瀟灑。騎馬簪花，紅袖待召也是最暢快的事情……”

    陸清驍言下之意，身為風流公子，至少也要先有一個才名，金榜題名，不求中狀元，至少中個探花，在鹿鳴宴上簪花於發，騎馬行街，滿城都是紅袖少女，春心暗付，這才叫瀟灑。

    “但像徐公子這樣，將象姑館裏的小倌兒公然帶到春風得意樓裡，和咱們這些人平起平坐，甚至於和小倌兒親親我我，抱著他指天指地發誓，說什麼這一生只愛他，說正經人家名門閨秀的小姐卻比不上他，只配生了孩子給打發了。這已經不是風流，而是下流無恥了吧。”

    陸清驍吐字清晰，嗓音又好聽，一番話說下來，將徐鎮霆的無恥之處公佈出來，還點明瞭徐鎮霆將一個小倌和春風得意樓的客人、名門世家出身的大小姐放到平起平坐的位置。

    看熱鬧的客人們都露出不忿的神色來。

    要知道小倌可是下九流行業中的下九流。

    徐鎮霆被陸清驍一頓搶白，原本要分辨解釋的話，已經提前被陸清驍一一辯駁了。

    他滿肚子的火氣，卻暫時無法發泄，陸清驍將一切都說清楚了，和江禾熙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示意丫鬟們給幾個小姐戴好蔽面的帷帽，匆匆下了樓去。

    倪芸回去的路上一直是神色呆滯，等車到了倪府，她再也支撐不住，捂著臉匆匆衝進房間，將門砰一聲關掉，接著就傳來她壓抑不住的哭泣聲。

    江禾熙雖有了自己的判斷，覺得這一次做的沒錯，但聽到倪芸的哭聲，她心裏頭也不好過。

    倪莞跺腳，指著她說：“都怪你，今兒這一頓飯，要不是因為你的關係，咱們原犯不上去春風得意樓，大姐就不至於傷心！”

    倪葭攔住三妹，正色說：“小妹，這事兒怎能怪罪江姑娘？若不是江姑娘今天邀咱們去春風得意樓，大姐一直矇在鼓裏，將來真嫁給了徐鎮霆，婚後能有好日子過嗎？”

    倪莞一臉震驚：“二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都已經定親了，孃親總是說，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難道大姐還能退親不成?況且娘還說了，天下烏鴉一般黑，全天下的男人們也是一樣的，哪兒有不好色的。依我說的，那徐鎮霆找的是小倌，豈不比在外頭包外室要強？小倌再怎麼如花似玉美若天仙，那他也是男人！他肚子裡不可能孵個孩子出來！”

    江禾熙聽到這兒，心裏頭微微一沉。

    倪莞的話說得粗魯又直接，但江禾熙猜測，這番想法，必然是韓夫人教給她的。

    那倪芸還能順利退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