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來，皇上一直處於昏迷狀態中，並不能夠做到自主進食。

    關太醫等人爲了維持他的各項身體特徵，也不過就是為人熬了藥湯，強行用秸稈灌下去而已。

    這久久沒有開口吃過飯，就連腮幫子的咀嚼功能都喪失了不少，此時張口還略顯艱難。

    暖閣中帶著一片煙霧之氣，全都是原先那熱水漂浮起來的。

    皇上躺在軟榻上，看著此時站在近跟前的這幾人，眼中竟然慢慢浮出了水汽。

    “皇上，您如今感覺身子如何？”梅雁回皺眉問著，語氣中頗有幾分關切。

    聞言，皇上緩緩點了點頭。

    “朕……安好。”

    眼見著他面上氣色也漸漸恢復了紅潤，雲寄錦和良叔對視一眼，多少能夠感受到對方作為醫者的激動。

    在他們眼中，雖然這天下生靈都是平等，救皇上是救人，救那平民百姓街頭乞丐也是救。

    可到底因為將人從鬼門關里拉回來，心中多少有幾分感觸，眼下就連眼角眉梢都帶著幾分喜慶。

    在皇上快要醒來時，雲寄錦特別測試了他的聽力，最終得出的結果無外乎是皇上處於昏睡狀態時無法聽見周遭所發生的一切。

    如此一來，多少讓雲寄錦覺得有幾分惋惜。

    她原先被青芽帶到暖閣屏風後時，曾經聽見孫道臨和人說出大逆不道之話來，說那些話被皇上聽了個真切那該多好。

    此時自己口說無憑，也只好將這話給嚥了下去。

    皇上環顧四周，怎麼也沒看見陪伴自己多年的太監福清。

    他張了張口，嗓子眼裏乾澀得厲害，就連說話時都感覺有粗糙的沙礫正刺痛著喉道，聲音更是低沉沙啞到不行。

    “福清人呢？”

    “福清公公年事已高，在皇上您倒地昏迷不醒後，他便也緊跟著中風了，如今被三皇叔送到了頤和山莊養病。”梅雁回輕聲細語的回着，說話間特別咬重了三皇叔這幾個字。

    不過就是在這閉眼的瞬間，皇上便已是想明白了這一切。

    遠處鐘樓的聲音突然響起，聽著這聲音所發出來的方位竟然是玄武門那邊的。

    只需要心中稍微一動，皇上便想出今日是三皇子和馮青鸞舉辦大婚之日。

    他面色沉靜的厲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昏迷了這麼久，突然想清楚了什麼。

    雲寄錦一直觀察著皇上的面色，確保人若有任何不測，自己可以第一個衝上前去。

    但這放血治療的效果比自己原先想的好太多了，他不僅面色恢復了過來，精氣神也是好過往常。

    “故人好似風中落葉，全都凋零了去……”皇上苦笑著。

    原先派人熬好的補湯此時都已經送了上來，勉強喝了幾口後，皇上便是不肯再喝了。

    他半躺在軟榻間，抬頭望著房梁處，哪怕是自己所處的寢宮也是雕樑畫棟，頂上描繪著條條金龍。

    也不知他究竟想起了什麼，面上竟然露出了幾絲孩童般的笑容。

    “朕究竟昏睡多久了？”

    聞言，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也就只有聞訊趕來的嬤嬤最知道其中詳情。

    “皇上您昏迷已有半月有餘，初三晌午剛過，奴婢記得那日天氣微熱，御膳房那邊派人送來了冰鎮梅子湯，您顧忌著身子不肯喝多，不過才喝了兩三口便說想要睡下，誰知這一睡竟然就昏睡了下去……”

    嬤嬤心中百轉千回，伸出袖口細細擦了擦眼角。

    皇上恍然大悟似的點了點頭，語氣也頗為感慨說道：“原來都已經這麼久了。”

    “也難怪朕做的那場夢會這麼長，長到似乎都回顧了這一生。”

    “話說，你們猜我究竟夢到了誰？”

    他突然轉過頭來看向眾人，那漸漸消散渾濁的眼裏帶著新奇的笑意。

    哪怕是一直服侍在皇上身側的嬤嬤也沒有見過他面上有這樣的神情，越是這般模樣，越會讓人想到迴光返照。

    要不是自己親手醫治好了皇上，雲寄錦也會懷疑他此時多巴胺分泌的太過旺盛，整個人竟然彷彿年輕了十好幾歲似的。

    “敢問皇上，您究竟夢到了誰？”梅雁回開口問道，打破了這一室即將結冰的靜謐。

    “是朕的皇爺爺，景祥帝。”皇上笑答。

    “這場夢實在是太長太美，如夢幻泡影一般讓人實在是不想醒過來，不過也正是因為這個夢才解開了朕多年來的困惑。”

    從昏睡時開始，他便一直處在一種不省人事的狀態。

    別說是有人在自己耳旁說著那以下犯上的話，就算是身旁有人造反都不會有任何察覺。

    可越是這樣沉醉的夢，越是能夠讓他深陷其中。

    “朕夢見自己還如同少年時那般意氣風發，這夢中的場景正是當年第一次去皇家獵場秋獵時，朕手上拿著的弓箭是先皇特地派能工巧匠所打造的精弓小箭，弓弦拉動時還會發出陣陣驚響，彷彿游龍過天，石破天驚。”

    “在夢裏，朕跨坐在一匹高頭大馬上，一個人單槍匹馬闖入到了密林深處，就在正四處尋覓獵物之時，一頭腳下彷彿踏著祥雲的鹿出現在林裡。”

    “那頭鹿個頭並不算太大，可這動起來卻偏若蛟龍宛若游龍，在林間逃竄的極為快，好幾次朕都選險些跟丟了，不過哪怕是這天底下跑得最快的鹿也難逃我的法眼，朕瞅準時機，立刻拉動弓箭，帶著利刃的箭立刻便是飛射出去！”

    皇上說的入迷，彷彿又已經陷入到了自己的那場夢境中。

    眾人被他這娓娓道來的敘述也聽得有幾分如痴如醉，不免都是靜下心來靜靜地聽著。

    人在睡眠極不安穩的情況下才會做夢，而據皇上所說自己一直都陷入在夢境中，這難免會讓雲寄錦有幾分多想。

    人做的夢多少都有幾分預兆性，也不知道他這夢裏最後又出現了什麼。

    “利箭一飛過去，朕立刻策馬狂奔，想要提著這頭鹿向先皇討的頭賞，可誰知等朕到了跟前時，才發現倒在地上的竟然不是鹿，而是一容貌極為奇怪的小娃娃，頓時便被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