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中服侍的下人全都被驅散了下去，就連平日裏的心腹，二人都沒留著。

    爲着避嫌，也爲了不和後宮眾人走得過於親近，以免惹來人的非議，梅景懷實則很少過來。

    而這一次親自前來，除了帶有這新鮮的糕點之外，也是想要對萬貴妃慰問一番。

    他收斂下面上神色，眉眼低垂著，目光中透出幾分不忍。

    “先前那件事情我已經知道了，當時正在塞外，一時之間趕不回來，如今只期望著貴妃娘娘能夠保重身子，千萬別過多傷心纔是。”

    聞言，雍容華貴的萬貴妃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或許是因為身上的那股子清冷勁兒，她在後宮可謂是獨寵半邊天。

    若是不知道這事實的真相，只怕是她一直以為皇上對自己是真心相待的。

    手中的佛珠又被人緩緩撥動著，萬貴妃自認為事情過去許久，自己已經可以放下芥蒂，可每當一提起來時，又覺得胸口堵得慌。

    大堂中光線昏暗，但凡是離得遠了些，連人的面孔都看不真切。

    她如今只覺得這偌大的後宮實在是冷得很，人與人之間不必走得過分密切，看不真切也就罷了。

    “我父親雖然兒子眾多，卻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爲着不讓我進宮，還特別送到鄉下莊子上去養到二十來歲時才接回，原本我們都以為此生我不會再有進宮的機會了，可沒曾想一眨眼就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

    芳華轉瞬即逝，萬貴妃唏噓不已。

    “我原先當真以為是皇上微服私訪，打馬路過瞧見了我時便是一見傾心，沒想到不過就是黃粱一夢罷了。”

    “年輕的時候我的確沒想過要為他生個什麼孩子，只覺得能夠在這宮中了此殘生也就算了，可越到後面越覺得一人孤寂，好在當初醒悟時，年紀也不大。”

    “可太醫診治過後說我身子羸弱，估摸著是前些年和皇上一起去行宮外看雪時落下了病根，而後我倒也是想細心調理著，這麼多年無所出，我的心中著實也有幾分難受，可沒曾想竟然是皇上不願意成全我……”

    言盡於此，萬貴妃鼻頭又酸澀起來。

    她這心裏翻江倒海，已經好些日子都吃不下飯了。

    要不是因為擔心著身後的萬家人，只怕是早已了結了自己。

    梅景懷聽的心裏也堵得慌，一時之間難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萬貴妃同他母親年幼時曾是手帕交，二人關係極好，當年曾在寺廟中許下承諾要做生生世世的好姐妹。

    而後萬丞相爲了保護女兒，將人送到鄉下別院，兩姐妹間便是斷了往來。

    一直到時年進宮後方纔再次相見，可不過這麼三五月卻是陰陽兩隔。

    數日前，他的確是身在塞外。

    當時正緩緩趕回上京時，突然接到探子來報。

    秘報上寫著萬貴妃突然咳血不止，暈死過去，命懸一線。

    起先他還以為是人早年間落下的病根兒此時舊病重發，沒曾想到竟然牽扯出一樁陳年往事。

    當時也是有派人過來探望，而後回到宮中就想著親自過來看看。

    可誰知，毓秀宮彷彿當真如同冷宮那般，不許外人親自前來，就連皇上也吃了好幾回閉門羹。

    這時間一長，那如流水似的補品賞賜便是斷了。

    宮中人人都說著萬貴妃是個倔脾氣，如今年華已逝，每年選秀中不知道又來多少新鮮人兒，若是現在都不牢牢抓住皇上的心，只怕是日後必然的一個人苦守。

    可她偏生不聽，心裏始終放不下芥蒂。

    也是到今日，梅景懷才知道萬貴妃為何要和皇上撕破臉皮。

    她對於皇上談不上愛，當初進攻也並非本意。

    多年來期盼著有所出，無非就是希望日子不再那麼冷清，能夠有所判頭。

    不管是宮裏的法子還是萬丞相那邊暗中搜尋來的鄉間秘方都已經試過許多回，只可惜全然沒有好訊息傳出。

    直到這前幾日宮中突然飛進喜鵲，誤打誤撞間竟然竄到了房梁處。

    偏生就是這麼陰差陽錯，喜鵲撞斷了腿，躺在上面奄奄一息。

    萬貴妃心生不忍，便讓太監搭著梯子上去將喜鵲給取下來，好生包紮後再放出去。

    誰知正是因著這隻喜鵲，才讓她看見房樑上放著的那些祈福鎮宅的木盒。

    麝香丹藥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在她這宮殿中不知道放了多少，光是搜尋出來的就有數十枚。

    日日夜夜聞著麝香，也難怪她這身子會如此羸弱，沒有一命嗚呼便已是大幸。

    到那時，萬貴妃方纔醒悟過來，也難怪她這處流水似的補品從來都沒有斷過，合着是爲了留自己一條命。

    當下便是握著丹藥一路到了文德殿中，爭執不休，大鬧一場，自此便是決心老死不相往來。

    “娘娘，我今日過來也不是爲了說這些事，恰巧景懷在宮外尋到了一新鮮的糕點鋪子，吃在口中只覺得這滋味無窮，便想著讓娘娘趕緊嚐嚐。”

    “聽服侍著的老嬤嬤說我孃親原先在世時便極喜歡吃這些甜食，想來貴妃娘娘理當也是喜歡的。”

    梅景懷親自起身將食盒取了過來，他這人做事本就不是焦躁的性子，所有的計謀都得一步一步來。

    先開蓋子，將其中精緻的糕點一一解釋給萬貴妃聽。

    到這時，方纔見著她那灰暗的眸子中多了幾分光亮。

    “這上京城中的巧手姑娘可真是多，這什麼蛋糕看上去當真漂亮極了，你帶來的東西都是好東西，肯定合我的口味。”

    伸手取過一小塊千層蛋糕，萬貴妃緩緩往嘴裏送去。

    這等新鮮東西之前哪裏有機會吃過，如此一吃後便覺得胃口大開，先前數日未曾進食的胃裏都不免快速蠕動起來。

    不過這蛋糕雖然是好吃，萬貴妃卻沒有貪嘴。

    見著好幾個食盒，也不過就是開啟來看過一回，勉強吃了兩塊而已。

    “你的這番心意我知曉了，此時前來理當還有什麼要緊的事情，眼下我精神頭還足，你快些與我講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