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七殺便撩開衣襬很自覺地坐到了自家心上人身旁。

    如果在平時，他是不會像這樣低著個腦袋一副恭敬無限的模樣。

    如今這番姿態，是他故意在以這種禮貌疏離的等級禮儀表明自己內心的不滿。

    裴儀常年浸淫在一群郎君的“水深火熱”之中。

    對於七殺這等小動作之中蘊含著的小心思，她又哪裏會看不明白？

    這位小郎君分明就是想她好好哄一鬨他呢。

    但怪就怪在，她好像並沒有因為“哄人”這件事情而心煩。

    裴儀突然就有點悟了。

    那些皇帝面對妃嬪爭風吃醋，恐怕心頭暗爽著，而且在心情好的情況下，也是願意哄哄小美人的——畢竟那也是一種情趣。

    裴儀看向面前這個渾身都寫滿委屈的小郎君，很是憐愛地柔聲哄勸道：“你這說不過人就要動手的毛病，得改改。”

    七殺覺得好委屈。

    在說不過人的情況下，他要是不還手打回去，那他不就太憋屈了嗎？

    三郎這還是幫著蕭浪人呢！

    七殺緊抿著嘴巴，臉頰都因憋悶而微微鼓了起來。

    “你總得沉得住氣。”裴儀溫和地凝視著面前的俊美小郎君，語重心長地道，“你是一個有身份的人，有一群人會在你周圍維護你，你犯不著自己親自動手。”

    七殺微微一怔，當即便從這話中聽出了別的意思。

    他驀然抬起頭來看向面前這位如玉“郎君”，緊張兮兮地問道：“三郎是想趕我去楚國了？”

    裴儀把小郎君這副緊張不安的模樣都看在眼裏，一副心腸怎麼都硬不起來，說話也就更柔軟了幾分。

    她緩慢但又不容置喙地道：“無咎，我不是要‘趕’你走，而是要‘送’你走。”

    七殺頓時急了。

    他平時都不敢怎麼越矩觸碰裴儀的，如今卻是一把抓住了裴儀的手，著急緊張地道：“你真不要我了？”

    以前，三郎雖說表達過要他去楚國的意思，但從來沒有明確地說要他走。

    可如今，三郎卻是明明白白地說要“送”走他。

    這分明是下定決心要攆他走了！

    雖然七殺明白這是權宜之計，但他心裏還是又著急又失落。

    “我怎麼會不要你呢？”裴儀垂眸看著那隻被小郎君抓住的手，溫聲細語地慢慢解釋道。

    “如今，那些人顯然要拿我性別做文章了。”

    “到時候，裴家上下震動。”

    “倘若你的身份又恰巧在那個時候被捅了出去。”

    “裴家可就有口說不清了。”

    七殺想想那情形，就不由得背後驚出一身冷汗。

    三郎若是女兒身曝光，那裴家就是背上了一個欺君之罪。

    倘若再爆出來他是楚氏皇族，那裴家就又背上了一個“通敵賣國”的罪名。

    若是放在平時，老百姓興許並不會怎麼相信裴家會通敵賣國——畢竟荀歡先前已經做了大量的輿論工作，京都百姓整體來說還是很信任裴家的。

    可倘若是在裴家本就有了“欺君”罵名的情況下，那一個“有罪之身”再添罪名，那百姓們就不會怎麼信任裴家了。

    其實，百姓的態度還是一個方面。

    更緊要的是霍氏皇族的態度。

    霍家皇族本就一直在尋找時機對裴家一擊致命，

    一個“欺君”的罪名或許分量還不是很足夠。

    但一個“通敵賣國”的罪名就完全足夠讓一個大族萬劫不復。

    “那個時候，我自身尚且難保，又哪裏有能力與精力來護你？”裴儀很有耐心地柔聲解釋道。

    七殺心裏一陣難過，懊喪地道：“是我太沒用了。”

    倘若他有權有勢，他在這個時候就能擋在三郎前面，為三郎各種衝鋒陷陣。

    可他如今無權無勢的，除了做點個人孤勇的事情，竟是都幫不上什麼大忙。

    “胡說。”裴儀很溫柔地哄勸道，“我就沒見過比你更能幹的人。”

    七殺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但心裏還是很難過。

    他要是真的有用，這個時候就該為三郎分憂。

    可事實是，他現在根本就無能為力。

    “你身份尊貴，是有大影響力的人。”裴儀很沉著地道。

    她的聲音利落又沉穩，給人一種很有信服力的感覺。

    若是放在以前，七殺肯定會反駁說：身份有什麼用？我就這樣當三郎你的侍衛不好嗎？就算不是什麼身份尊貴的人，我照樣可以護你平安。

    可如今，七殺根本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因為他太明白了，身份有時候就意味著權勢。

    就像這次鎮壓流寇叛亂，他其實很想上面的將領換個人。

    但他作為一個小將，想要達到這種目的必定要做一番很周密且複雜的佈置。

    可鎮國公主來了。

    她只是祭出了皇帝的名義，再輔以一些剛柔並濟的手段，就平和且簡單地順利辦下了這件事情。

    這就是身份的力量。

    它能讓很多原本不好辦的事情一下子變得容易且輕鬆。

    而且，就他自己而言，他也確實是體會到了一些“身份”的妙處。

    雖然他一直不承認自己的楚氏皇子身份，但楚國的那兩個將領孫飛和賈通卻一直暗中保護著他。

    這次，他去鎮壓流寇，這兩個將領也暗中跟著他。

    有一次，他差點遭敵軍偷襲，還是這兩個楚國將軍及時給他放了信，又暗中幫他拖延時間，這才讓他不至於遭難。

    若是沒了這重楚氏皇子的身份，這兩位楚國將軍必定不會這麼勞心費力地護他。

    那他當時能不能那麼順利脫險，就還得另說。

    其實，這些道理七殺一直都明白。

    他知道，其實不管對裴家也好，還是對他個人的前途也好，最好的路就是回楚國恢復自己的皇族身份。

    可他捨不得。

    他捨不得三郎。

    他雖是曾經問三郎，若是他能拱手讓出楚國，三郎能不能立他為皇夫。

    可他也明白，這種話其實也就只是痴人發夢，腦熱說說而已罷了。

    倘若他真回了楚國，真的認回了楚國皇室宗親，那他以後便是楚國人。

    他肩上的責任便是楚國。

    到那時，不管他多麼想處處為三郎打算，恐怕也是難以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