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一個宮人疾步走進殿內，雙膝跪地稟報道：“陛下，京兆府尹今日又抓獲一個造謠者。造謠者稱丞相府裴三公子實乃女子。”

    老皇帝原本半支著腦袋，坐在龍椅上閉目養神，聽得這話，他猛地睜開了眼睛，神情有一瞬的肅殺。

    宮人心驚膽寒，莫名感到了一絲殺意，連忙把頭埋得更低了。.

    “京兆府尹是怎麼處理的？”老皇帝問道。

    宮人垂首一五一十地道：“府尹大人斥責造謠者謊話連篇，惑亂民心。孫統領與荀司階也去從旁協助審查，都認為造謠者所言不屬實。”

    老皇帝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聲，擺手道：“下去吧。”

    “諾。”宮人低垂著腦袋放輕腳步快速退了出去。

    大殿內氣壓很低，眾人大氣不敢出一聲。

    老皇帝沉默了半晌，突然道：“去請晏大小姐入宮。”

    另一廂。

    晏落魚最近住在公主府上，整個人很煩躁。

    這種煩躁雖然直接來源於樂平公主每日都會抓住任何可以利用的機會對她冷嘲熱諷，但更源於她的無所事事。

    她是有所求的，如今這種在公主府整天過休閒日子的生活並不是她想要的。

    晏落魚狠了狠心，暗道陛下既然沒有遣返她回晉州，那她何必如此聽話一直呆在公主府呢？所謂山不來就我，我來就山。就算陛下沒召她入宮，但她可以主動請求進宮呀。

    正當她有這個打算的時候，宮裏的人來了。

    “晏大小姐，請入宮吧。”宮人很是恭敬地退到旁邊引路。

    這一切正中晏落魚下懷。

    她喜出望外，當即便跟著宮人入了宮。

    甫一踏入殿內，晏落魚便敏銳地察覺到氣氛不太對。

    殿內的宮女太監們都太安靜，太緊張了，縮著肩膀，深埋著腦袋，似乎極為懼怕如今的陛下。

    晏落魚心中微凜，雖然對於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毫無預見，但也猜到應當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事情。

    “落魚，你來啦。”老皇帝原本陰沉沉的臉在看到故人之女後，一下子有了緩和之色，那模樣就像是冰川化凍一般，著實是讓人稱奇。

    晏落魚不敢造次，很是恭敬地對著老皇帝行了一禮：“見過皇叔叔。”

    “不必如此多禮。”老皇帝站起身來，親自將晏落魚扶了起來，非常和藹地道，“你自小就沒了父親，朕便是你的父親。你在朕面前，就跟在自己父親面前一樣，不要拘束。”

    這樣的話出自一個帝王之口，多多少少都會令人感動。

    更何況，老皇帝如今說得確乎真情實感，無論神情還是語氣都格外誠摯和藹。

    晏落魚心裏著實是小小感動了一把。

    但她依舊謹守本分，嘴上說著天恩寬厚，行動上依舊很守規矩——不過卻比先前多了幾分親暱。

    老皇帝把晏落魚這種恰如其分的舉動都看在眼裏，很是寬慰地想：不愧是崇道的閨女，就是聰明。

    老皇帝坐回了龍椅上，接著便沉著臉命令道：“全都退下吧。”

    殿內的宮女太監齊聲應喏，接著便訓練有素地魚貫而出，整個過程安安靜靜，竟是連一點稍微重的腳步聲都沒有。

    晏落魚暗道皇宮中的規矩就是森嚴，一面又暗忖老皇帝要給她說的事情必然非同小可，否則也不至於把這群宮人都給遣下去了。

    “落魚，過來。”老皇帝朝晏落魚招了招手。

    他此時已經又恢復了和藹的模樣，就像個面對自己閨女的老父親一樣，只見慈祥，不見威嚴。

    晏落魚低垂著腦袋，不急不緩地走到了老皇帝跟前。

    老皇帝卻接著道：“落魚，坐朕身邊來。”

    晏落魚甚是錯愕，臉色當即變了，低頭不敢應。

    那龍椅很寬大，老皇帝雖說一般是正正中中地坐著，但其實一張椅子幾乎能同時坐下三個人。

    但寬敞不代表就真要坐三個人。

    那種至尊寶座，天底下就只有一個人能坐。

    晏落魚雖說對那寶座很感興趣，但也沒傻到在人家九五之尊還在場的情況下就往那寶座上做。

    然而，老皇帝似乎絲毫沒有忌諱這種事情，反而再一次催促道：“落魚，坐過來吧。”

    如是反覆再三，晏落魚這才猶猶豫豫地走上前去，可到了龍椅跟前，她還是不敢落座。

    老皇帝把她這種猶豫不決的模樣全都看在眼裏，哂笑道：“連龍椅都敢不坐，更遑論說擁有這張龍椅。”

    這話大有深意。

    晏落魚驚得猛然抬起頭來，滿臉都是錯愕之色。

    但她馬上意識到自己這番行為實在是太孟浪，所以立刻又把頭低了下去。

    可即便如此，她的心跳卻快了，心思也野了。

    陛下方纔那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是在暗諷她不要肖想皇位？

    還是在鼓勵她勇敢去爭取？

    可不管是那種結果，那都說明陛下已經看出了她的野心。

    而且，就以陛下如今的態度來看，陛下似乎也並沒有因她的野心而生氣。

    相反，陛下似乎一直都在引導她——教她批閱奏章，給她講朝中錯綜複雜的朝臣關係，給她梳理中樞機構的內部情況。

    陛下甚至還專門給了她卷冊，讓她對照著卷冊好好了解三省六部的內部架構以及人員組成情況。

    凡此種種，無一不在說明，陛下非但不排斥她的野心，反而想成就她的野心！

    晏落魚的心跳頓時快得不行，快得似乎要跳出她的嗓子眼兒來。

    生平第一次，她覺得皇位距離她如此之近——一種真真切切的近，不帶有絲毫虛幻色彩在裡面。

    但在這種巨大的歡喜與誘惑之下，晏落魚卻陡然醒過神來，整個人驚出一身冷汗，趕緊雙膝一彎就跪了下去，顫聲高呼道：“陛下！”

    老皇帝卻眉頭微蹙，很是心疼地道：“怎麼就跪下了？”

    晏落魚跪在地上不肯起來，深深低垂著腦袋，誠惶誠恐地道：“落魚承蒙陛下厚愛，卻不敢有非分之想。這天下是陛下的，落魚只是晏家的一個普通姑娘，從未有任何越矩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