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棠雪清醒時，最喜歡在窗邊看夕陽。

    那樣一輪紅日，從刺目絢爛漸漸消沉，最終沉沒，黑暗吞噬一切。

    她就在想，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冰冷的病床就是她的餘生。

    也是剛纔那一刻，她看到喬默充滿活力的眼眸和輕快的語氣，就像晨起刺破黑暗的陽光，撕破束縛，再次綻放。

    她真的還有希望麼？

    喬默握住她的手，“伯母，雖然我不太瞭解晟知的心思，但我相信，他一定希望您好好的，您也一樣。前事已經鑄就，您後悔也是無用功，如果您以後能好好陪在晟知身邊，他一定很高興，對麼？”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喬默永遠相信這句話。

    宋棠雪哆嗦著嘴唇，哽咽至極，“我真的可以麼？”

    “為什麼不可以呢？”喬默貼了貼她冰涼的臉，“伯母，您要對自己有信心，不要妄自菲薄，您只需要記住，你很愛自己的孩子，他也很愛你，這就夠了。”

    宋棠雪之所以苛刻，是做給顧天朗看的，並非故意刁難顧晟知，她從來沒為自己活過。

    轉眼已過大半生，還有什麼事想不明白的呢？

    “人雖不至於全然不在乎外界的眼光，但也不必淪落到活給別人看。”

    “伯母，人這一生不可能事事順利，總會產生各種垃圾拖慢腳步，您如果不能丟掉那些礙事的東西，就會一直被束縛。”

    宋棠雪所有的情緒都在這一刻傾瀉，喬默輕拍著她的後背，柔聲哄著。

    把眼淚流乾，從前的事就可以全忘了。不丟下昨天，怎麼迎接未來？

    宋棠雪哭了很久，喬默腿都麻了也沒動一下。

    宋棠雪願意跟她說這些話本身就很不容易，喬默也很理解她。

    哪有不愛孩子的父母呢，顧晟知那麼辛苦，一天恨不得掰成三天過，如果可以，宋棠雪肯定也不想這樣。

    都是顧天朗的錯，婚內出.軌！死不要臉！

    等宋棠雪停下時，白粥都快冷掉了。

    喬默正要拿下去熱一熱，宋棠雪卻不嫌棄，和著眼淚一起吃。

    喬默心裏並不舒坦，她突然發現，自己真的很不瞭解顧晟知。

    從前只覺得他冷漠，偶爾還很毒舌，現在想想，一切都能解釋通了。

    吃了東西，宋棠雪想休息，喬默不好意思再打擾就起身離開。

    才一推開門，顧晟知居然就在門外站著。

    喬默一愣，隨即眼神放鬆。

    她什麼都沒問，徑直走過去，很自然的抱住顧晟知。

    撲面而來的體香氣息夾雜著淡淡的煙味，喬默心中一痛，抱得更緊了。

    顧晟知的身體在顫抖，很細微，但喬默感覺到了。

    “阿顧，你知道嗎？其實你很好。”

    喬默把腦袋放在他胸口處，聲音軟軟的，直擊心臟。

    顧晟知目光一顫，眼眶紅了。

    喬默和宋棠雪的對話，他都聽到了。

    這麼多年來，顧晟知雖然不恨宋棠雪，但也不太親近。

    不是不想，是不敢。

    他心裏就算不怨，但總歸留了陰影，從前的事更是不敢想。

    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宋棠雪對他有那麼多愧疚。

    她沒忘記，什麼都知道，正是因為記得清楚，所以才難受。

    顧晟知什麼都明白了。

    他抬手，抱緊喬默，急促又紊亂的呼吸就在耳畔。

    喬默知道，這是一個打碎又重建的過程，這是她第一次那麼享受和顧晟知的接觸，沒有半點排斥。

    肩膀突然傳來溫熱的感覺，喬默一愣，心裏更是軟的一塌糊塗。

    如果沒記錯，顧晟知這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流淚吧，不知為何，喬默有點小感動，也很激動。

    時間似乎變得格外冗長，直到宋棠雪出現在門口，打亂這短暫的溫存。

    宋棠雪也很驚訝，剛剛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想去看看顧晟知，只是沒曾想一出來就看到這一幕。

    這可真是尷尬了。

    宋棠雪轉身就要走，但顧晟知已經看到她了。

    他慢慢鬆開喬默，兩眼只盯著宋棠雪。

    許久，宋棠雪衝他點頭一笑。

    喬默也放開顧晟知，這個時候她肯定不適合打擾。

    鬆開手，喬默不好意思的咳了一聲，“早上起太早了，我先回去補個覺。”

    她低著頭趕緊離開，差點蹦起來。

    多年的心結終於解開，喬默也替他們高興。

    顧晟知和宋棠雪回了房間，大門關上，呆了很久。

    喬默沒睡覺，她早就睡覺了，不過是找了個由頭罷了，順便看看劇本。

    生活得繼續，事業當然也一樣，從顧晟知到導演都對她寄予厚望，喬默可得好好努力，不能鬆懈。

    樓下，顧天朗和呂青玉已經在吃早飯了。

    呂青玉還想充賢妻良母，想去請宋棠雪下來，卻被顧天朗攔住。

    顧老太太昨晚可能真的累到了，到現在都沒起床，他耳根子好不容易清靜了點，也不用見宋棠雪那個瘋婆子，高興還來不行，找宋棠雪過來幹嘛？

    呂青玉迫不及待的想表現一下，但顧天朗就是不願意，最後也只好作罷了。

    喬默已經完全沉浸在角色中，剛好看到一段有關親情的戲，她掃了一眼臺詞，長長地嘆了口氣。

    人這一輩子，最不能割捨的應該就是親情了。

    她雖然從小沒了父親，但喬默並不是個缺愛的孩子，今天這一幕對他很有感觸。

    房門被推開，顧晟知走了進來。

    喬默驚訝起身，“你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不陪伯母多聊一會兒嗎？”

    顧晟知似乎很高興，像揉寵物似的揉了揉喬默的頭髮。

    “母親已經好多了，一會兒吃了飯，咱們回醫院。”

    “你還要把她送過去啊！”

    喬默不太贊同，“我覺得伯母的情緒挺穩定的，不如就讓她留下吧，這樣也能多陪陪你，你也更高興，不是嗎？”

    顧晟知已經在打領帶了，也不回頭。

    “醫生說，母親還需要治療一段時間，如果沒事就可以出院。”

    已經等了那麼多年，倒也不介意再等一段時間，只要宋棠雪能痊癒，他們三個能一直在一起，這就足夠了。

    顧晟知打領帶的手突然愣住，古怪的看了喬默一眼。

    喬默摸摸鼻子，“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