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他這個做兄長的實則比不過趙清明。

    趙清暄自嘲地搖搖頭，笑道：“沒有了，我知道，你……你比我強，我挑不起來的擔子，你卻一定能夠……能夠挑得起來。”

    趙清明看著趙清暄虛弱憔悴的臉，嘴唇動了動，還想說點兒寬心的話，但是卻怎麼都說不出口，是啊，要怎麼才能做到全無芥蒂、對著趙清暄說出寬解言語呢？

    即便是此時此刻，眼瞅著趙清暄就要一命不保，可是趙清明卻還是說不出口，不過他同樣也說不出什麼質疑什麼憤懣之語，他也沒有拂袖起身，就這麼地由著趙清明一直看著自己，握著自己的手，直到……

    直到趙清暄的眼睛就要睜不開了，直到趙清暄的手就要握不住他了。

    趙清明跟趙清暄心裏都清楚，該來的時候還是來了。

    趙清暄嘴唇動了動，發出的聲音卻微不可聞，趙清明只得湊了過去，耳朵貼近趙清暄的嘴唇，一邊輕聲道：“大哥，不著急，你慢些說。”

    一聲“大哥”又讓趙清暄紅了眼，他看著近在咫尺的弟弟的臉，那張歷經風霜淬鍊、堅韌沉穩的男人，迥異與從前白淨陰鬱的少年模樣，趙清暄很欣慰，弟弟長大了。

    趙清暄同時更加心酸，弟弟何嘗不是被……被那數不盡的風刀霜劍逼得長大成熟的呢？

    而這其中，他這個兄長，真是難辭其咎。

    一直竭力隱忍保持微笑的臉，這個時候卻再也忍不住了，趙清暄的眼中有淚光閃現，再開口的時候，趙清暄的聲音也帶著哽咽了，他對著趙清明的耳朵，一字一字哽咽著道：“清明，謝謝……”

    謝謝你的大度隱忍，沒有在這個時候對我詰問質疑，給我保留最後的體面，也成全了咱們這一世……

    這一世的兄弟情。

    “只是這輩子，終究是我……是我虧欠你……太多太多……”

    是啊，他虧欠了清明太多太多，哪怕他後來竭力彌補，甚至將大位穩穩傳到趙清明的手中，但是他卻心知肚明，這是不夠的，不夠的。

    這輩子，終究是他對不起清明，就像他也對不起……對不起靜姝。

    這兩個，他一直以為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卻都因為他的緣故……

    是他錯了，大錯特錯，錯得離譜。

    “清明，我知道你跟弟妹會……會照顧好……照顧好平陽的，我對你們很……很放心，”趙清暄的聲音越來越小，也越來越弱，“只是她……她畢竟年紀還太小了，這樣小卻沒了雙親，我怕她……怕她承受不了……”

    靜姝死的時候，平陽是如何傷心欲絕，趙清暄這個當爹的都是看在眼裏的，他慶幸那時候平陽年紀還小，對早逝的母親記憶有限，可是如今，小小的孩子好不容易纔總算走出喪母的陰影，他這個當爹的，卻又要撒手人寰了，平陽可……可要如何承受得了呢？

    “大哥，你放心，我們會顧看好平陽的，從今往後，她……不止是大哥的孩子，也是我們夫婦的孩子……”趙清明的聲音也帶著哽咽，眼睛裏麵是猩紅的一片，“大哥，你且……且安心去吧。”

    得了趙清明的承諾，趙清暄總算是能放下一顆心了，整個人也開始放鬆了下來，僅有的一絲力氣也漸漸抽離，趙清暄的瞳孔漸漸放大，嘴角卻微微上揚，扯出一抹微笑來。

    “清明，我看見……看見靜姝了，她領著圓哥兒來接我了。”

    趙清明聞言，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了瀕死的兄長，讓他靠在自己的懷裏，眼淚無聲無息地滑落，他抱著兄長，如同幼年兄長無數次地將他抱著哄著他一般，他使勁兒嚥下喉頭的酸澀，啞聲道：“大哥，你終於能跟表姐團圓了，這樣真……真好。”

    趙清暄已經聽不到他的聲音了，他的視線漸漸模糊，除了面前牽著圓哥兒向他翩翩走來的靜姝，他什麼都看不見，也聽不見，不過他已經沒有遺憾了，他的心，從來就沒有像此刻一般平靜又圓滿過。

    “表哥，我們來接你了，”靜姝行至他面前，還是從前那般姣好嫻靜的模樣，看著他的目光柔和似清泉，“表哥，快跟我們走吧。”

    “靜姝，你總算……總算來接我了，”趙清暄對著前方顫顫伸出枯瘦的手指，滿臉都是欣慰感激的笑容，“靜姝，你怎麼……怎麼能這麼好？”

    是啊，他的靜姝，怎麼可以這樣好？

    靜姝雖然是難產致死，可說到底，靜姝的死，是他一手造成的，這一點，趙清暄清楚，靜姝只會更加清楚，以至於，趙清暄從來都不敢想，靜姝死的時候，在想些什麼，關於他，靜姝到底有多少恨。

    這輩子，他沒能陪靜姝兒女繞膝、白頭偕老，甚至還害得靜姝含恨而終，這樣的他，從來都不敢奢求靜姝的原諒，更不敢奢望還有來生。

    死後，九泉之下，靜姝怕也不肯見他吧，這是一直折磨趙清暄的猜測，但是很明顯，靜姝，又一次寬恕了他。

    所以，他的靜姝怎麼就這麼好、這麼傻？

    靜姝抿唇一笑，伸手握住了趙清暄枯瘦的手：“因為，我喜歡錶哥啊。”

    趙清暄的眼角有淚落下，那淚水落在趙清明的手上，冰涼涼的，趙清明低頭去看，卻發現趙清暄已經沒了氣息，除了還溼潤的眼角，以及那隻伸出去的手……

    “啪！”

    那隻手也無聲無息地落了下來。

    “大哥！大哥！”趙清明愣了愣，才突然放出悲聲。

    太醫院院首施河見這動靜忙得上前檢視，然後搖搖頭，跪地道：“啟稟殿下，萬歲爺已經……已經龍馭賓天了。”

    這話音一落，寢殿裡頭的奴才頓時哭聲一片，殿外的翩翩以及文武重臣也都聽到了動靜，旋即也是哭聲震天。

    就在這震天的哭聲裡頭，首領太監雙手高舉聖旨，行至趙清明面前，高聲道：“大行皇帝遺詔，寧王殿下跪地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