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頭一次借錢，著實難受彆扭，而且他也不能確定這會不會是他最後一次借錢的經歷，因為他跟翩翩如今的日子著實拮据，而且日後誰知道又會不會經歷什麼風波坎坷？

    可這就是尋常小百姓的日子，有平靜恬然歲月靜好的時候，也有走投無路不得不拋下顏面的時候。

    不過，他這樣的情況也不算是最壞的，畢竟還遠遠算不上是天無絕人之路。

    雖然心裏已經猜到趙清明主動等門的目的，但是待真的聽到趙清明開口向自己借錢，對著自己深深一揖的模樣，莫仲齊還是愣住了。

    他真的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這可是堂堂鳳子龍孫啊，是當今萬歲爺的親弟弟、昔日的寧王啊！

    可如今他卻這樣卑微地衝著自己這個平頭百姓行禮，為的卻是區區一點白銀，一時間，莫仲齊的心情複雜到了極點，有震驚，有心酸，有感慨，更有心疼。

    這是衛庭之的親外孫啊，也是深得他喜歡的年輕人啊，在稍稍愣神之後，莫仲齊忙得從桌子後面起身，急忙忙繞過來，行至趙清明一側，將人趕緊扶了起來，一邊忙道：“你這孩子，說話便說話，哪裏用得著這樣大的身段？”

    “你之前給我的百兩白銀的診金，哪裏用得完？不過當時怕你不安，爲了穩住你的心神，讓你踏實治病，所以我才收下的，原本就想著等你們小夫妻兩人的身子都好利索了之後，再把剩餘的診金都歸還你們，如今你既是著急用銀子，那我這就把剩下的診金提早歸還給你就是了。”

    趙清明聞言，頓生狐疑，有些不確定地詢問：“先生所言可是……真的嗎？不是先生看我可憐所以才……故意施捨於我？”

    這一點，趙清明很介意，雖然他知道莫仲齊是好心，也是真的想幫幫他跟翩翩，但是，趙清明還是不能接受的。

    這是關係到堂堂男子漢的尊嚴，這也是趙清明骨子裏天生鳳子龍孫的驕傲所不能容忍的。

    “你這孩子就這點兒不好，總是容易多想，冷不防就要鑽一次牛角尖，”莫仲齊無奈地搖搖頭道，當下拉著趙清明又重新坐下，然後他自己也坐了回去，從抽屜裡取出一疊藥方，又取來一把算盤，然後跟趙清明道，“你擔心我故意放水，我還不肯吃虧呢，既然如此，那咱們倆就當著麵一筆一筆把銀子給算清楚了。”

    趙清明有些後悔自己方纔說出的話，可是這也確實是他希望的，所以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對著莫仲齊點點頭，道：“有勞先生了。”

    有勞個屁！

    你小子老老實實拿回銀子哪裏還用得著有勞我這老頭子？

    莫仲齊默默白了趙清明一眼，然後就開始一邊翻著藥方一邊打起了算盤：“冰片二錢、鹿茸三錢……”

    房間裡迴盪著莫仲齊“噼裡啪啦”打算盤的聲響，趙清明心裏雖然著急去當鋪贖當的事兒，但是卻也還是耐著性子靜靜聽著，待到莫仲齊總算算清楚最後一筆，不待他開口，趙清明卻已經脫口而出了：“所有的藥材攏共是二十三兩八錢，您與沈郎中的出診費攏共是八兩二錢，還有虎子……”

    “他不算，他現在還只是個學徒，都沒出師呢，哪兒配收診金？”莫仲齊大手一揮直接就給否定了，可是隨即，莫仲齊就愣住了，直勾勾地看著趙清明的眼睛，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算盤，的確跟趙清明說的數目完全相同，這……

    半晌過後，莫仲齊驚詫地問道：“怎麼？你是已經能看到了嗎？”

    趙清明搖搖頭，解釋道：“沒有，不過剛纔在心裏隨著算盤一起在算。”

    這對於趙清明來說的確不算是什麼難事兒，自幼他功課就十分出色，尤其是在算術上，只是因為不得父皇所喜，所以連顯擺展示這項特長的機會，他也習慣了低調，不過這項特長也不算是沒有用武之地，後來在幫襯兄長安王趙清暄的時候，是時常能夠用到的。

    多繁複的賬本、記錄，趙清明往往看上一遍就心中有數，不管是誰想在這上頭做文章使貓膩兒，都瞞不了趙清明的眼睛，也是有趙清明的相助，多年以來，趙清暄才能在朝中站穩腳跟。

    都道是安王能力超群，從不出錯，卻很少有人知道，這裏麵少說有寧王趙清明一半的功勞。

    “清明擅謀不擅斷。”趙清暄曾經這樣評價過趙清明，當然這話是對著孫少闕說的。

    孫少闕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在孫少闕看來，趙清明雖然素有七竅卻對自己主子沒有威脅，趙清明這樣的特點，再加上他對主子的兄弟情義，就更加能讓人放心了。

    後來，趙清明的眼睛跟前程都毀了，被先帝下令圈禁起來，沒了弟弟的幫襯，趙清暄在很多時候的確是倍感壓力，雖然他手下能人不少，但是卻也再找不到第二個像趙清明這般不摻任何私心算計的了。

    當然，這是題外話。

    再說莫仲齊，聽了趙清明這輕飄飄的解釋，臉上的震驚更重了，可旋即卻又被遺憾取而代之，這樣天資聰穎又心地純良的皇子，原本應該是前程遠大、不可限量的，但是趙清明如今卻是個什麼處境？竟都不得不向他借錢了。

    哎！

    真真是……無話可說，只能一聲嘆息。

    莫仲齊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兒，然後點頭跟趙清明道：“你說的不錯，藥材錢還有診金攏共是三十二兩，你之前給了我一百兩銀子，所以現在我應該退還給你六十八兩，是這樣吧？”

    趙清明點點頭：“是，正好是六十八兩。”

    既是說好了，那莫仲齊便就起身給他取銀子了，直到這個時候，趙清明才稍稍鬆了口氣兒，端起茶杯來抿了一口，心裏暗道，六十八兩銀子可不算是小數目了，之前翩翩用平安扣當了七兩五錢銀子，按照尋常當鋪九出十三歸的規矩，要贖回來也不過只有十幾兩，就算是死當價錢還要高一些，怎麼也不會超過二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