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翩翩說的那樣，所有一切的禍根，都源起於鹿從林，不管是娘這一生的不幸，還是女兒的悲劇，說到底，都是因為他，他高估了自己解決問題的能力，也低估了他那位表妹梅姨娘的野心與狠心。

    翩翩很平靜，但是鹿翩翩卻是平靜不下來，所以直到這個時候，她還是輾轉反側，一直都在反覆琢磨前輩的話，以及回想跟爹爹的相處點滴。

    是的，爹爹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有時候沉默得讓她不耐煩，甚至是心生反感，但是不管怎麼講，爹爹心裏的確是有娘跟她的，要不然也不會在娘死之後，爹爹會傷心成那樣，堅決不將梅姨娘扶正，全然不考慮庶子庶女的處境，只一門心思為自己這個唯一的嫡女做想。

    鹿成林不是個善於表達的男人，對妻子，他總是沉默，對女兒，他亦是如此，心疼和愧疚都深深埋在心底，不知如何表達，抑或是羞於啓齒，若非那位前輩的提點，鹿翩翩也壓根兒體會不到父親對母親還有她深深的愛跟愧疚。

    所以，鹿翩翩對父親的感情真的很複雜。

    既然已經知曉了人生的未來走向，她自然要千方百計地保護母親、保住母親的命，而這前提就是，能夠讓母親能放下心結、展顏歡笑，徹底去了多年心病，她希望爹孃的悲劇不要重演，所以即便知道肯定不容易，即便她自己心情還很複雜，可她還是希望能夠解開爹孃之間的心結，修復兩人的關係……

    當然，鹿翩翩並不想勉強母親，母親過去受了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她這個做女兒的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母親就是沒辦法原諒父親的話，她亦不會勉強，都道是未嘗他人苦，莫勸人向善，這道理她明白，她總有別的法子讓母親開懷，安然度日，也總用辦法讓母親規避風險。

    不過在此之前，她還是要給父親爭取一個機會，一想到父親一夜白頭的模樣，鹿翩翩的心如何能好受？

    頓了頓，鹿翩翩輕聲開口，小心翼翼詢問：“娘，您恨父親嗎？”

    方氏猜到女兒肯定要跟她聊父親的事兒，但是卻也沒有料到，女兒竟然如此直截了當，這倒這把她給問住了，頓了頓，方氏才道：“娘不恨他，只是……失望太多太久，都成習慣了。”

    是的，方氏真的不恨鹿成林，往昔種種，換做是她是鹿成林的話，對含辛茹苦拉扯自己兄妹兩人長大的寡母，也定然束手無策，她未必能比鹿成林做的更好，鹿成林有多孝順多善良，她這個做妻子的能不知道？當初她又何嘗不是因為他這樣的品性而心動生情？

    但是就是這樣孝順的鹿成林當年爲了娶他，不惜頂撞寡母，後來爲了保住她這個正妻之位更是豁出去了錦繡前程跟母親對抗，哪怕梅姨娘生下了他唯一的兒子，他也斷斷不肯抬梅姨娘為平妻，他已經儘自己最大能力來捍衛她這個正妻的尊嚴跟體面。

    他為自己做的，方氏心裏都清楚，鹿成林有他的不容易，易地而處，她未必能做到鹿成林這樣，但是方氏心裏卻還是忍不住對鹿成林失望，婚後種種說得出口說不出口的委屈折磨，將她對鹿成林的心一點點消磨殆盡，從最初的悔教夫婿覓封侯，到後來的萬葉千聲皆是恨，到今時今日的心止如水，她心裏竟找不到對鹿成林的任何情感，不管是愛是恨還是怨。

    真的就只剩下淡淡的失望了。

    “娘別傷心，娘還有我呢，”明明方氏沒有一句抱怨，但是鹿翩翩卻聽得心疼心酸，伸手環住了方氏的脖子，額頭貼著方氏的胸口，給娘寬著心，“娘，就算您跟爹爹的情分不在了，您還有我呢，女兒會孝順您，不叫您再受一點兒委屈，再吃半點苦的，女兒說到做到，一定會讓您享福的！”

    方氏聽著欣慰又心酸，揉了揉女兒的後腦，一邊輕聲笑了：“好，娘等著享我女兒的福。”

    頓了頓，方氏又道：“囡囡，雖然爹跟娘夫妻的情份淺，但是爹畢竟還是你爹，爹還是心疼你的在意你的，你不能因為孃的緣故而記恨爹、疏遠爹，記住了嗎？”

    方氏就鹿翩翩這麼一個閨女，自然要為女兒著想打算，女兒到底不是在鹿成林跟前長大的，自然比不了鹿盈盈跟鹿行遠這對兄妹在鹿成林心裏的分量，若是女兒還一味兒記恨疏遠鹿成林的話，縱使鹿成林心裏對女兒有愧，但是時間久了，難免對女兒也會有不滿，到時候吃虧的還是閨女，所以方氏還是得提醒女兒。

    她可以不要鹿成林的關心呵護，但是女兒需要。

    鹿翩翩自然明白方氏的苦心孤詣，她心思轉了幾轉，有了計較，然後蹙著眉扁著嘴一臉為難地跟方氏道：“可是女兒做不到啊。”

    方氏一怔：“怎麼就做不到？不過是因為你跟父親聚少離多，所以才覺得生分，但是如今到了京師，自然有大把的時間跟爹爹相處，父女感情自然會越來越深。”

    “娘，不是因為這個，”鹿翩翩卻搖搖頭，一臉苦惱糾結，“就算遠隔千里，一輩子都見不到，但骨肉情分卻斷不了，女兒纔不會因為聚少離多就對父親心生怨懟，女兒之所以做不到跟父親親近，是因為……因為女兒心裏對爹爹有心結，若是解不開這心結，娘說的女兒只怕這輩子都做不到。”

    這下子，方氏徹底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女兒口中說的對鹿成林的心結，到底是什麼心結，她自然再清楚不過，她是沒有想到自己跟鹿成林的關係竟然會對女兒產生這樣大的影響，若真是如此的話，那長此以往下去……

    方氏心裏不由得亂了，她甚至都已經開始腦補，父女感情不睦，鹿成林對女兒的婚事不上心，導致女兒所嫁非人，婚後，女兒在婆家受了委屈，鹿成林這個當爹的也懶得為這個跟自己不親的女兒出頭。